“真高兴能跟你一起出来!”
瑞秋说着用力吸了一口林间湿冷的空气,即使那让她的肺部感到丝丝寒凉,但她还是觉得心满意足。
今天是周六,换言之,是冬猎的最后一天,在后来拉斯夫人也去狩猎的情况下她手忙脚乱地度过了好几天。
最后一天拉斯夫人选择留守清单物资,终于不再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地离开这“憋死人的营地”了,她也总算能脱出身跟玛丽一起在林子里散步。
今天轮到瑞秋天一亮就出发,她好不容易尝到自由的味道,这会儿哪怕天空阴沉沉,林中同样雾气蒸腾,也完全无法阻止她的好心情。
她兴奋地提着裙摆一蹦一跳地前进,甚至不知不觉哼起了苏格兰风味的小夜曲。
“嗯,我也很高兴。”她的曲子都哼到一半,玛丽的回复才缓缓到来。
她说话时眼神还继续锐利地搜寻四周,期间,不时眺望一下松林边界靠近农场的那片狩猎地。
山林间的雾气厚重,肉眼可见的清晰度只在十几米以内的范围。环境太过不利,玛丽只得对此全神贯注,她偶尔还需闭上眼睛才能使自己看得更远些。
可即使是这样也并不能让她全然放心,当她发现狩猎场那边的情况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时,虽然还不至于到焦虑的地步,但她的眉头依旧皱了起来。
这时候不管瑞秋和她说什么,她回答的语调听起来都有点儿兴致缺缺,说是敷衍也不为过。
不过瑞秋却毫不介意,她很少有机会跟朋友这样轻松的聊天,上一次可以没心没肺地随便说话还是几个月前和伊丽莎白在一起的时候。
瑞秋心里很清楚,因为权势和美貌上某些显著的优势,她天然缺乏那种能单纯随意交往的朋友,所以即使玛丽年龄和她差了一大截,讲话又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似乎总在神游天外,她也仍旧很自在。
因为小时候跟着父亲南征北战,时常只能一人玩娃娃的缘故,论起没话找话说的本事,瑞秋觉得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
看玛丽这么认真的在找寻什么,瑞秋又找到了一个能自言自语的话题,她窃笑道:“我还以为你每天跑出来说要帮厨娘摘香料仅仅是想找个偷懒的借口......”
玛丽此时已经收回了视线,突然听到这句话,她忍不住掂了掂自己沉甸甸的篮子,又顺便看一眼她那空荡荡的花篮。
她的脸色就差明晃晃地写着:“抱歉,你再重复一遍?”
瑞秋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她讪笑着企图蒙混过去,她甚至因此提高了音量道:“早知道林子里风景这么好的话,我每天无论如何都得抽时间跟你出来一趟。我这几日天天提心吊胆地对着贝克家和哈里斯家的太太小姐们,心脏都快吓得缩小一圈啦。来,亲爱的,你把篮子给我,看上去挺重,我帮你拎。”
风景好?玛丽摇摇头,她实在看不出来这漫天雾气的森林到底哪里好了。不过看她那窘迫的模样,她还是依言将篮子递了过去。
瑞秋开心地接了过来,但下一秒钟她的脸色就变了——这是什么?!白布下面盖了什么东西?好重!
玛丽看她神色大变,只得把篮子再收回来。
“还是我来吧,这种块茎已经过季了,唔,密度会稍微增加一点,不过炖肉的话煮久一点还是很好吃。”
“啊......是会更重的意思吗?”瑞秋有些尴尬地问道。
“大概吧。”
玛丽还是那副好像全神贯注,又好像正神游天外的样子。虽然这么说不太好意思,但这让瑞秋很快就抹去了这份尴尬。
“哈哈哈哈,玛丽的力气真不小。”
瑞秋试图挽救一下,却见玛丽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她瞬间闭了嘴,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其实玛丽只是无意间看到了头顶树叉上剩下的几颗野梨,她有点儿犹豫是不是该摘回去。这种东西个头虽然小,但是香味儿特别浓郁,可以留起来让妈妈给她泡个糖浆什么的。
虽然很想要,但考虑到瑞秋站在旁边,玛丽觉得她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爬树。拿树枝掷下来也不是不行,但那得撒丫子跑去接住,速度可绝不会慢,既然如此,那看起来不是更像个怪物了么。
这样一想,玛丽啧啧有声地打消了念头。
她这种反应终于让瑞秋注意到了树杈上剩下的那几颗秋梨,随后她联想起了她无意中发现的玛丽那不动声色实际却异于常人的食量。而她记得私底下向女管家询问为何拉斯夫人不喜欢贝内特太太时,女管家说过的拉斯夫人不能容忍贝内特太太那种虚伪做作的罪状里有那么一条是“出门赴宴前会先把女儿们像填鸭子一样残忍的喂撑,以防止她们在别人家作出不合符淑女标准的行为。”
玛丽的所作所为和这条标准肯定是相违背的,可拉斯夫人却也同样不喜欢玛丽,这几天她对玛丽友善了许多,但似乎又多了些小心翼翼地探究,那又有了点儿讳莫如深的味道。
母亲允许我和伊丽莎白交朋友,却让我离玛丽远点儿,虽然最近她不这么说了,但这不能改变我差点儿错失了一个好朋友的事实。
她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瑞秋百思不得其解,伴随着这种费解,有那么一瞬间,瑞秋对贝内特太太的好奇同样攀升到了极点,冲动之下她直截了当便问:“你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玛丽,我特别想要结识她。”
一说完,她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冒昧,于是她补充说:“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虽然我的生活过得也挺幸福,但我总忍不住会羡慕有妈妈的孩子。”
“没关系,这是人之常情,虽然我没立场这么说,但我能体谅你的感受。”说到这里,玛丽脸上忽然显出了某种一言难尽的表情:“至于说到我母亲,亲眼见到她你才能了解她,我是无法形容的,只能说她是那种会让人产生‘原来还可以这样啊!’这类感觉的女人。”
完全体会不到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瑞秋听得一头雾水。
“见过之后就知道了,今天晚上她铁定会来的,我会把你介绍给她。”
“还能见到你们家其他几位姐妹吗?”
“嗯,我妈妈肯定会带她们来的,都是很漂亮的人,只看脸的话绝不会让你失望。”
“听起来有点儿奇怪,不过这样真好,我是独生女儿。”瑞秋虽然仍旧笑着,但情绪眼见着低落了下来。
“噢,我得说这种伤春悲秋的感情一点儿也不适合你,想想拉斯夫人,小太阳,婚姻让你得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母亲。即使你父亲突发奇想想给你找个后妈,那也绝比不上她一星半点儿,她是个好妈妈,不是?”
瑞秋听她这么说,又重新高兴起来,她没想到玛丽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这些话,她还以为她对母亲是全然不假辞色的。
“说的没错,亲爱的,我很幸运得到了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妈妈。不过关于我父亲再娶这件事的假设我还是要替他辩解一下的,偷偷告诉你,就一般人眼光来看,我父亲的长相并不周正,出身也不显赫,说起话来更是没意思,他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他行军打仗的本事。
我父亲以前总说在他还未发迹的时候曾经得到过世界上最尊贵美丽的天使垂青,这倒不不是假话。我妈妈是先代庞森比伯爵的小女儿,现任伯爵的胞妹,听说当年是与卡文迪许家族的长女齐名的美人儿,不过他也说在那之后他大概就把婚姻方面一辈子的幸运值都用完了,虽然这其中可能有被我母亲惯坏了的嫌疑,但也不能否认他确实总爱碰上坏女人的事实。
现在比起给我找个后妈,他倒是更喜欢喝酒睡觉,甚至已经到了发誓说下辈子要和可爱的酒小姐一起度过的地步,这样还能指望什么呢?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结婚而已,不过我们婚后依旧会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所以没有太大的差别。”
瑞秋正动情地吐露自己之后的打算,玛丽却突然一脸严肃地绕过她往一旁的小路走去。
“......?”
瑞秋疑惑非常,“等等”,她边说着,边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玛丽,那边有什么?”
瑞秋几乎小跑着缀在她身后,见她猛得停下蹲在地上,她便也微带喘息地停下来问。
玛丽低头翻捡着什么,并未回答她,瑞秋索性在她身后蹲下来探头去看。
“老天爷,这是什么?”
瑞秋见玛丽光着手在眼前一堆棕红色的绒毛里摸来摸去,末了举起一双鲜血淋漓的手,她惊叫着歪坐在地。
玛丽将殷红的手掌吊在半空中甩了甩说:“还活着。”
瑞秋看到她手上沾染着的血滴顺着她甩手的动作低落在了枯黄的草叶上,感谢上帝,这会儿是冬季,那让草木和鲜血之间色泽的对比显得不是那么刺目。
她强搬着脖子转过头来,玛丽表情冷凝地将手指在枯草上捻了捻对她说:“把那个给我。”
瑞秋觉得玛丽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可怕,她咽了口唾沫,没反应过来玛丽要什么东西,只得硬着头皮艰难问说:“要什么东西?”
“手/枪!”
“唉?!”
瑞秋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确实在手边的花篮里藏了把□□,于是她慌慌张张地去找。
玛丽比她更快一步,瑞秋的手还在控制不住地哆嗦,玛丽已经抢先一步揭开花篮上垫着的白色手帕,手帕被丢回花篮里的时候,瑞秋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被玛丽手上的鲜血染红的一角上。
在她愣神的功夫,玛丽已经彻底检查了一遍那柄小巧的银色手/枪,她快速地将枪上了膛。
哪怕还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但玛丽脸上那种肃穆的神情还是叫她喘不过气来。
当她颤抖地叫着玛丽名字的时候由于过度胆战心惊,乃至于连玛丽竟能如此熟练地操弄枪支这么奇特的事都一并忽略了过去。
玛丽最后又调试了一番,才将枪支反转倒扣在瑞秋手上。
“拿稳这个,回营地去!”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那么沉稳有力,不容拒绝。
瑞秋张了张口,极力想和自己无法抑制的胆怯对抗,她抓住了玛丽即将抽回的手指,焦急道:“我们不一起回去吗?”
“我必须去靠近农场那边的林子看看。”玛丽说话间轻而易举就摆脱了瑞秋的钳制,她提起了刚才被她丢下的篮子站起身来,对着地上那只幼熊表情凝重地道:“现在枪支弹药很发达,英国本土近二十年来已经很少见到棕熊了,而这种非国产的勘察斯棕熊就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了……这只是幼崽,他身上的枪伤是谁于什么时间留下的?你看他颈部被毛上的咬痕,再看看沿途倒伏的杂草以及草叶上零落的血迹,我猜他应该是被母棕熊一路叼过来的。这孩子还没死,母熊跑哪儿去了。最关键的......”
玛丽说到这,目光落在草丛间被踩踏的无比凌乱的草叶上——啊哈,连脚印都无法辨别不出来了,这t/m到底来了多少种猛兽?!
顾虑到瑞秋本就惊恐的情绪,玛丽及时止住了话头,但她表露的那一星半点咬牙切齿的姿态就足够叫瑞秋更加噤若寒蝉了。
玛丽此刻无暇顾及她,她必须尽快赶到猎场,这样打算着,又叮嘱了一遍瑞秋要她快点返回营地,随后便匆忙转身顺着草叶倒伏的道路跑开了。
瑞秋尖叫着在后头喊她,她很想跟上去,但她一站起来就被脚边的木根绊了一跤,掀起裙子一看,膝盖上立马红肿起来还渗出了血,她疼得抽噎了两声。
等她再抬头,玛丽早已经跑得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瑞秋心里翻腾地厉害,恐惧和担忧交替着涌了上来。
而恰巧在这个时候,豆大的雨滴从天上砸下,并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这雨一落下,那种不详的预感更是争先恐后的从身体深处往外冒,瑞秋半个身体都凉透了。
她别无选择,只得咬咬牙最后看一眼玛丽离开的方向,抱起据说还活着的稀有棕熊幼崽,警戒着,一瘸一拐地往营地赶。
——————————————————————
虽然不太相信命运这种虚无缥缈东西,但贝内特先生还是觉得,今年他实在倒霉到了极点。
年初的时候,先是得知了妻子不能再生育的噩耗,紧接着是玛丽从撒旦的眼皮子底下逛了一圈回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年末,厄运竟然降临到了他自己身上。
那群野兽从松树林里俯冲下来前根本一丁点儿预兆也没有,不,也不是完全没有预兆,有一阵子大型猎犬都突然面朝山坡狂吠着朝后退,小型犬里甚至有几条失禁了。
这些猎犬已经尽到职责做出了示警,只不过在场的人一开始全神贯注于突然降落的暴雨,因此在遭受突袭之前谁也没将它们异常的反应放在心上。
当他们听到野兽的嚎叫在身边响起时已经太迟了,就在他前方,一匹受惊出逃的小矮马当场就被纵身扑下的棕熊压断了脖子。
那巨大的怪物张牙舞爪的朝人扑过来的时候,虽然他帮着格挡了一下,使棕熊的落脚点有所偏移,但爱德华还是倒霉地被熊臂擦到了胸膛。
他滚落到了坡底的地沟里,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后,贝内特先生就再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伤到了哪里,现在是死还是活。
他极想冲过去看看,不过此刻的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这么做。他的配剑在前面帮助爱德华躲开棕熊的冲击时已经被熊掌打飞了,雨还不停的下,情况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尤为不利。
他握着枪的手在连着打出几枪都无法击中那发狂的野兽的情况下,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巨大的熊掌离他越近,他的身体就越发不听使唤——完全避无可避。
死亡近在眼前,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时间与空间在他眼中是近乎凝滞的。
他能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人都深陷在突如其来的恐怖中,哪怕狩猎日的最后一天军人们依旧坚持全体到位,但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脚下又湿滑,他们许多人站都站不稳,能及时反应过来,抽刀上膛跟野兽拼杀的人更是聊聊无几。
贝内特先生身后站着今年大学刚毕业的小塞克斯,这小子还是阿尔曼家长子的至交好友,看到危险竟直接把好友的胞弟推了出去,还好那孩子命大,被推出去的时候跌到了泥水里躲过一劫。
他反应还算快速,立马就站起来想跑,可是在他们周围除了棕熊,还有着其他豺狼虎豹。大家都被缠住了,情况最好的军官们身边这会儿也都跟着只会拖后腿的诸如卢卡斯父子之流,谁都无法给他援手。
这也就意味不管他朝那边跑都是徒劳,最有可能的结果使在半途中就命丧野兽之口。
此刻,就连他兄长小阿尔曼也同样濒临险境,唯一比较幸运的是他原本与布鲁克先生站在一起。
这位先生腿是残疾了,但他的枪法依旧不容小觑,小阿尔曼几次险死还生,几乎被母狮的血盆大口咬中脖颈,但都因布鲁克先生双枪使用得当化解了危机。
他的拐杖早已不知掉到何处,此时他的咯吱窝架在树枝低矮的枝丫上,半个身子都得靠着背后的树干支撑。
——要不是这场该死的雨影响了枪支和射出的子弹,布鲁克先生怕是早就把那野兽干掉了!
不过现在,在小阿尔曼逐步退到他身边之后,如果两人配合得当,那么倒也不是没有反击的机会。
反观他自己这边,那才叫点背到了极点。
他的右边是因直面恐惧吓得连短剑都握不稳的布鲁斯特,左边是从狩猎开始就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自发跟在他们一伙儿身边的小福尔摩斯先生。
布鲁斯特早已被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吓傻了,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这会儿完全是凭本能在行动,他的剑一会儿指向棕熊,一会儿指向斜后方的小塞克斯,根本排不上用场。
而另一个孩子乔迪原本就是出了名的弱鸡,他的马也被棕熊一开始那惊天一扑压死了,他能提前从马上滚下来已经是命大,贝内特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他。
认真说起来,他觉得这个孩子真是个小可怜儿。众所周知狩猎这种户外运动本身就有着不低的危险性存在,这么一个连枪都开不了的小孩子跟着来了,可他的父亲却基本不怎么看顾他,这么看来小波顿说的这孩子是被逼着来的事恐怕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算起来拉斯先生还真是活得够马虎——贝内特先生心里这样嘀咕着,但嘴上也不好讲他。
那家伙年轻时就不大有脑子,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几次三番差点栽在他继母手里。要不是年轻时荷尔蒙挥发过甚,早早娶了拉斯夫人回家,他能不能活到这把年纪都得打个问号。
这样一想,联系到这孩子的生父对他不假辞色的模样,贝内特先生几乎无法断定这孩子选择黏在他身边的举动,到底算是厄运还是幸运了。
——说句难听的,鬼知道他如果呆在他那勇武的父亲身边会不会真能得到有效保护。
而呆在他身边的话,如果不是他得同时防备握着剑站在他们右侧斜后方的小塞克斯冷不防在他们身上戳个窟窿吸引棕熊的注意力,他倒是不介意让他躲在他身后——这么多天眼看着那孩子粘在他们身边,要不是在狩猎期间还时不时能看到他父亲福尔摩斯将军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多了个儿子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期间,棕熊那尖端闪烁着黑珍珠般亮光的灰黑色利爪已经挥舞到近前,只需轻轻一抓,自己就要被开膛破肚了。
这个认知使贝内特先生即使身有余力能够继续射击,也注定无法动手了。
在这种濒临险境的时候,他哭笑不得地意识到自己心中第一个想起的竟不是可爱的丽萃,而是玛丽那张一点儿也不可爱的犟脸,他打心眼里庆幸她还呆在营地里。
当然喽,如果他们这些人都死在了这里,那么满是老弱妇孺的营地也就不怎么安全了。如果不是下雨,营地里燃起篝火的话倒是个防御的好办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拉斯夫人能够随机应变了。
反正有她在,即使这些豺狼虎豹中途转向营地,她也会及时组织起反抗,不至于会全无反手之力。
这种时候那种像远古巨龙一样的女人反倒更能让人安心,真是天大的讽刺!
贝内特先生苦中作乐地想入非非,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一副全然认命的架势。
而他认命不代表别人同样会认命,就在他把眼睛闭上的那一刻,场中的猛兽好像在同一时间遭受到重击般齐齐怒吼出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暴雨似的枪响,好像大伙儿都突然找到了攻击的缝隙一样。
在那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和枪击声中,贝内特先生猛然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就在锋利的熊掌将要抵达他的胸腔之前,一个装满石头的柳编篮子从天而降打中了棕熊右侧的胖脸。
吃痛之下,原本就处于发狂状态的棕熊更加疯狂了。在发出了一阵超出人类耳膜接受范围的巨吼后,它开始了更加自由随性的攻击。
这会儿他的攻击轨道已经因为花篮的干涉发生了偏离,但棕熊却全无所觉,这样一来,直面棕熊的人就变成了小塞克斯。
熊掌在他的心脏处毫不留情地开了个大洞,于是鲜血便像节日庆典时巴斯广场上的喷泉一样当场喷溅了离得最近的布鲁斯特满头满脸。即使此刻暴雨肆虐,空气中满是雨水与泥土交织的腥味,也压不住那溢散开来的浓浓的铁锈味儿。
不仅如此,在这之后,它还顺着它破开的那个大洞将小塞克斯从胸腔处撕做了两半。
这下别说是尖叫得跟个女人似的布鲁斯特了,连他都觉得自己要疯了,而原本站在他左侧的乔迪也因被熊掌挥出的头颅砸中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这头肇事的棕熊却在血腥味的刺激下,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怪物,这会儿即使再没观察力的人也能看得出来,它变得更加兴奋了。
黑亮尖锐的熊爪再度高高抬起,爪尖的幽光如同天空中闪过的彗星般在他们眼中一闪而逝,映着周围不断起伏的犬吠声,他身后受惊过度动惮不得的布鲁斯特成了下一个目标。
贝内特先生深信自己绝不是救世主,但他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看到妇女儿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出手相助。
他的身体失控地冲过去将布鲁斯特拉进了怀里,在那一瞬间,布鲁斯特的短剑掉在了地上。这也就是说,不管是他还是布鲁斯特这会儿都是全无防备的,棕熊只要再划拉下一掌,他们两个恐怕就得同时去见上帝了。
而就在它准备这么做的时候,奇迹再度降临了。
......但说实在的,贝内特先生真心祈祷它不要降临。
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来,他家那个麻杆一样弱不经风的玛丽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确切的说,她怎么会降落在他们身前。
倾盆而下的雨幕中,她随同落下的雨水一道狠狠踩在棕熊的头上,那利落的姿态就如同天神下凡般不可思议。
棕熊因为这无法预料的袭击而短暂的眩晕了一阵,它原地转着圈,两只手掌胡乱地朝头顶上挥舞着。贝内特先生提心吊胆地看着玛丽顺着熊背翻身落地,站在他身前,他极想将她拉到身后,但玛丽比他更快一步地蹲下身拾起了福尔摩斯家长男丢弃下的短剑。
与此同时,棕熊转过了身,玛丽将短剑往前一送。受到攻击的棕熊狂嗥着扬起手臂挥向玛丽。
伴随着利剑抽出时飞溅而出的鲜血,玛丽狠狠惯了出去,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剑也飞出去插在了她父亲右手边的泥地上。
在那一瞬间,贝内特先生只觉得全身的血管急速抽搐,血液如同赛马似的冲上了他的头顶,他的双眼陡然一片殷红。
他推开了原本护着的布鲁斯特,狂叫着抄起了手边的短剑,所有的感知在霎时离他而去。他狠狠往棕熊的鼻尖上一捅,这头庞然大物嚎叫着倒了下去。
而看到它倒下贝内特先生还是不肯罢休,他歇斯底里地顺着玛丽在棕熊身上制造出的伤口,补上了一刀又一刀,直至棕熊再也无法抬起那双令人憎恨的爪子在任何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也未曾停下。
雨水渐收,云层里甚至露出了太阳的踪影。
贝内特先生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那血迹大部分是棕熊的,经雨水冲刷后基本已经褪去,但旧血一去又有为数不少的新血顺着他左肩头那四个倾斜的血洞流下来,那是棕熊垂死挣扎时留下的伤口,不算深,但透过被撕烂的外套和衬衫看去颇显触目惊心。
而贝内特先生本人对此却全无所觉,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持续不断地维持着对棕熊的攻击。
他在已死的棕熊身上又增加了无数新的伤口,但这都无济于事,他对这畜生的痛恨和对自己的痛恨一样无从缓解。
我向您发誓,即使有机会,我也不会骑马,更不会狩猎——这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深处不断回放。
“叮”的一声,贝内特先生筋疲力尽地任由短剑掉在了地上,他死死揪着自己的头发俯跪在地上发出了阵阵绝望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