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的最后一天受邀参加晚上舞会的女人们早早便从三镇之内的居所出发赶到拉斯家的大宅,贝内特太太站在最早到的那些女人们中间,因而得以第一时间得知发生在狩猎场的这场意外。
她让简和伊丽莎白呆在拉斯家提供的临时休息室里看着两个小妹妹,自己则站在门口,六神无主地夹杂在人群中焦急等待。
期间琼斯医生来了,贝内特太太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一会儿说自己胸口闷,一会儿说自己头疼,以确保琼斯医生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后来拉斯家的男管家皮尔先生跟着护卫队先行将小塞克斯的尸体送回来的时候,贝内特太太更是趁着其他太太小姐们都惊恐悲哀地哭作一团,顺势做出了呼吸困难的模样。
等到皮尔先生提出希望琼斯医生能跟他一起去塞克斯家通知塞克斯夫妇其子死亡的噩耗时,贝内特太太站在一旁,干脆直接当自己急症发作晕倒在了菲利普太太怀里。
她这一系列动作运转地十分自然而流畅,任谁也没发现异样,即使是菲利普太太都被她吓得心脏乱跳。在她把嗅盐放在贝内特太太鼻下,她也硬憋着气不吸以后,菲利普太太当即放声大哭。
她以为贝内特太太已经没气了,求助时甚至惊慌地把琼斯医生过去的小名都给喊了出来。
这样一来,皮尔先生只能自己硬着头皮领着塞克斯家的仆人跟从护卫队一起将小塞克斯的遗体送回家。
在说回贝内特太太,她之所以会这么做,仅仅是出于人性中极为普遍又极为朴实的一种概念。
一听到这个坏消息,她心里就觉得不太妙。而等到琼斯医生真要被叫走的时候,她立马就想到说:“我的女儿、丈夫还有弟弟这会儿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呢,塞克斯家的小子反正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何必再要本镇医术最高明的医生随伺身侧。至于老塞克斯夫妇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会怎么想,她是管不了的,喝两滴镇静药水也就过去了,还能怎样。”
贝内特太太脑子里既然转着这种想法,自然得要死死扒着琼斯医生,不让他离开。
直到皮尔先生带着人走远了,她才在琼斯医生各种折磨人的施救措施中呻/吟着缓过劲儿来。
这时郡里第一波获救的人回来了,原本围着她的人们一下子把注意力转向了幸存者。
贝内特太太跟随这些人转身的动作看了看,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板车上不知死活的玛丽。这使她的神经突突乱跳,即使她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还是好悬没当场晕倒。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能晕倒的时候,于是她一个健步跳起来,扯着琼斯医生便同大伙儿一道往贝内特先生和玛丽所在方向跑。
这时贝内特先生也看到她了,顺便也一同看到了带着一脸目定口呆表情被她拉过来的琼斯医生。
虽然不明白琼斯医生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幅古里古怪的模样,但就此时此刻的情形来说,只要有他在就是帮了大忙了。
贝内特先生对此满心感激,而对于火急火燎地把琼斯医生带过来的贝内特太太,他敢说他这辈子哪怕是和她处在热恋期的时候,都不会有比这会儿看她更顺眼的。
他先众人一步下了马,在给了贝内特太太一个吻后,不顾肩膀上的伤口,他按着琼斯医生指示抱起板车上的玛丽就往拉斯家安排的卧室走。
夜幕渐渐降临,在狩猎队全部返回拉斯大宅后不久皮尔先生也回来了,他搀扶着看上去似乎精疲力尽的琼斯医生来到众人中间,宣布了另一个噩耗——塞克斯太太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身亡了。
这个消息引爆了众人的悲伤,虽然这些人未必对死去的塞克斯太太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她的死讯是紧接着她儿子的死讯发生的,在今天这种男人们基本全都负伤的情况下,触发的哀情自然更具真实感与沉重感。
在场的女人们无不啜泣的抱紧了自己的父亲、兄弟、丈夫、儿子,她们哭做了一团,一方面是为了哀悼倒霉地塞克斯一家,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她们深感庆幸的情感宣泄。
而如此一来,原本情绪低落的男人们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安慰身旁的母亲、姐妹、妻子亦或女儿了。
而宣布完消息的琼斯医生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了,他将胳膊支在摊开的膝盖上弯腰低垂着脑袋,感觉实在是心力交瘁。
说起来这天若是要评选最疲惫的人,恐怕还得是琼斯医生莫属。从他接到玛丽这第一个病人开始,伤患就源源不断地从营地里被运回来了,在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塞克斯家传来急讯请他过去,对方说老塞克斯夫妇都突发了急症,他对此早有准备,当即便抄起医药箱赶了过去。
好不容易时这对老人安稳下来,他的一个学徒又来请教说刚刚被送回来的嘉丁纳先生情况不太好,扎进他小腿的树枝他们取不出来。于是琼斯医生又不得不赶回拉斯大宅主持手术。
他刚刚将嘉丁纳先生小腿上插着的树枝取出来,清洗完伤口正准备包扎,塞克斯家又派了人来说塞克斯太太醒后又出事了。
琼斯医生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一路上疲于奔命,但还是没把人救回来。想到此处,琼斯医生气得把头顶上搭着的毛巾团成一团恶狠狠摔到了地上。
在他周围的人见此全都用一种十分体谅的眼神看着他,他们知道琼斯医生为人责任感很强,他就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做到两边兼顾,这样的结果实在是意外使然,并不是他的过错,但架不住他自己要跟自己赌气。
而正是因为大家都充分了解他这一点,所以都对他更加同情起来,自然就不会把他这点儿小脾气放心上。何况认真说起来,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塞克斯太太其实是那种众人该当要讳莫如深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她的遭遇委实悲惨,众人想必都不会为她的过世掉半滴眼泪。
关于这一点,长年生活在本地的人无不心知肚明,只有瑞秋这种刚刚嫁来哈福德郡的新娘子有可能还一头雾水。
原本预定的庆祝舞会如此是不可能再举办啦,但作为拉斯家的女主人,在拉斯大宅如今俨然变成众人的避难所和修养地的情况下,拉斯夫人和瑞秋无疑都有了更多的事情需要应对。首先一个,她们得给所有人安排一顿可口到足够安慰众人受伤身心的饭食,而后还得提供一个大伙儿都能安然坐下休养生息的宁静温暖的场所。
而等到她们调停好晚上会用到的东西回到客厅来的时候,女士们已经自动自发地三三两两聚到了一起。
瑞秋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在她看来,这些人虽然分作了许多个小团体,但众人说的事情好像都是一样的,在她走过她们身边时,她总能从经过的地方听到塞克斯先生,五个儿子,诅咒......等等等等不祥的词语。
瑞秋正觉得疑惑,便被布莱克夫人叫住了,她向拉斯夫人询问了一声,在得到同意后,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在她们周围围坐了几位眼生的女士,瑞秋和她们相互问好之后,有个皮肤红润,身体白胖的夫人额外问了她一句说:“亲爱的,你认识塞克斯太太吗?”
瑞秋还不及作答,布莱克夫人先拍了一把胖夫人的手臂道:“她才来没多久,上次酒宴只有他们家的小塞克斯来啦,她怎么会认识?”
“难怪。”胖夫人满足了自己的求知欲,便不再多言,这倒吊起了瑞秋的胃口。
好在她也没等多久,太太们安静地喝了一轮葡萄酒,胖夫人又有了点说话的欲望,她的表情有些感叹,又有些早就料到某件事情必将发生的笃定,说起话来的时候,连她脸上因为酒精的晕染而显得红扑扑的雀斑都让人感受到了一种跃跃欲试的神秘。
“我就知道小塞克斯熬不过今年,所以说我们在做事情总得想到上帝与我们同在。呵,自从他们的长子过世之后,塞克斯家每年都要死一个儿子,这分明就是把事情做得太绝了的缘故。”
“呦,你还相信报应?”旁边一个俊俏的年轻太太笑着接口。
“我可没这么说,但你们都知道,不用我说出来。”胖夫人又露出了那种智珠在握的表情。
“嗨,我可不知道。”那个年轻太太就像抬杠似的,快速说了一句。
但布莱克夫人知道她这不是在抬杠,这年轻太太也刚嫁到麦里屯不久,这种事情,她确实不可能知道的太清楚。
一方面是为了阻止胖夫人进一步误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想要给安静坐在一边听她们说话的瑞秋一个答复,布莱克夫人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解释道:“前头的塞克斯夫人留下来一个儿子,是的,那个我们才称之为塞克斯夫人,至少她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女人......扯远了,后来老塞克斯背叛了婚姻,在塞克斯夫人意外离世后就续娶了当时的情人,当时他无情地剥夺了长子的继承权,把那个身无分文的孩子赶了出去,几年前听人说他死在了外头。而自从他过世之后,新夫人的孩子基本每年都要死掉一个,前头已经死了四个儿子,这个是第五个。”说话的同时,布莱克夫人指了指小塞克斯的遗体曾经停留过的地方。
胖夫人紧随其后道:“不仅是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一个孙子也没留下,老塞克斯已经七十多岁了,这一回可要断子......”
布莱克夫人看她流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皱了皱眉头,拿扇子用力地拍了她一把。胖夫人痛得抽回了手,责怪地看向了布莱克夫人,见她脸上的表情十足严厉,她便拿帕子遮着嘴,咳嗽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正好这个时候瑞秋看到拉斯夫人急冲冲地走过来,于是她向大家小声说了声抱歉,便跟了上去。
她的膝盖还隐隐作痛,追赶拉斯夫人还显得有些吃力,幸好拉斯夫人在女仆的提醒下也看到了她,停着原地等了一会儿。
看她赶上来,拉斯夫人一开口就是劝阻:“你的膝盖受伤了,跟大家坐一会儿,一会儿就能吃晚饭了。”
“那您去哪儿呢?”
“贝内特家那个孩子还躺在楼上,一直没人下来,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我得去看看。”
瑞秋听说,急得脸色潮红,她立即不规矩地拉住拉斯夫人的衣摆恳求道:“让我和您一起去吧,妈妈。”
拉斯夫人见她眼眶里含着眼泪的样子不由更加头疼了,这个借口原本是她随口扯出来的,她没想到她心里居然这么记挂着贝内特家那个丫头,是了,她要是不记挂着她,就不可能在崴了脚的情况下还把那么重的熊崽抱回来,真是......这下子骑虎难下,她心里着急,于是只能实话实说:“我主要是得去看看乔迪,这样吧,你和我一起去,我直接去三楼,你替我去二楼看看。”
瑞秋听了,脸上立马重新焕发出了光彩,她亲昵地依偎着拉斯夫人,拉斯夫人也纵容了她这样的撒娇。
瑞秋不知道为什么拉斯夫人的步子会迈得那么大,但她尽量配合着拉斯夫人的脚步。直到上了二楼,她们之间的气氛都还很好,但当她们站在二楼平台上听到三楼传来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后,拉斯夫人猛然脸色大变。
她呼吸急促地朝三楼疾走了几步,中途又突然停下来转身对身后的女管家嘱咐说:“马上去请老爷和几位少爷过来,把他们都带到三楼去。”
女管家暗暗吸了口气,不确定地道:“可马上就要开饭了......”
“快!”
随着这声如枪响般的断喝,女管家再不敢问一声,提起围裙回身就跑,那裙摆下的两支瘦腿飞快地交错,一会儿就看不到身影了。
瑞秋不知所措地看着,但拉斯夫人跟她说话时虽然口气也很急促,但却温和了许多。
“宝贝儿,家里有些事儿要处理,下头众人的招待就麻烦你了。先想办法顶住,我迟点儿再和你详细说。”
拉斯夫人说着,不等她回话便不顾形象地快速往楼上冲去。
瑞秋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也只得赶紧下楼按她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