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云生激动的当口,却听到门口一阵大叫,竟然是丘墩子醒了,可是,那嚎啕声就像屠户刀下的畜牲充满恐惧。
吴老六拔腿冲去,刚一近前,就看到他已经解开了棉袄,双手满是麻点,正在绯红的胸膛上拼命抓挠。
“墩子!你怎么了?”
可是,那家伙竟毫无回应,嚎叫声渐渐转低,变成了阵阵欢笑,随着皮肤抓裂破口,神情却越来越享受,就像小孩子发现了玩具般兴奋。
周云生闻声过来,拉住吴老六站到远处,一只手死死攒住他的胳膊,眼前的丘墩子已经脱了衣服,兀自低着头在身上抓挠,更像在皮肤里摸索,双手停留一会儿,猛地拍向另一处,用力一捏,一团青紫,咔嚓的碎裂声响起,一丝粘液从毛孔中渗出。
渐渐的,丘墩子的四肢已经满是黑点,大大小小如同米粒,凸起的尖头就像芝麻撑满着毛囊,但他的胸腹却平平整整,表面早就皮开肉烂,鲜血顺着肚脐流到地上,却丝毫没有止住的趋势,周云生摇摇头,这是要把内脏挖掘出来。
吴老六大声呼喊,丘墩子似乎有了反应,微笑着抬起脑袋,一双眼睛彻底变成了秋奎海那样的孔洞状,眼睑已经撕裂,眼球突兀,圆滚滚的表面整齐地布满了六角形的结构,就像蜂巢蚁穴,似乎虫子将要从里面钻出来。
这时,丘墩子突然收起了享受的表情,孔洞冷漠地盯着吴老六,双颧到嘴角渐渐开始咕咚,就像塞满了食物,可是嘴唇却死死闭住,颌骨处的青筋一跳一跳,如同即将爆裂的闸门,突然,他的嘴唇还是颤动,鼻孔里流出条条粘液,周云生一看,做了一个前扑的动作,稍一停顿,猛地将吴老六推开!
就听到丘墩子的嘴角哇的一声,下巴大张,一道粘液喷了出来,当中混着一颗颗黄色的小团,落到地上就张开肢节蠕动爬行,却被粘液紧紧束缚,吴老六一惊,这个位置正好是自己站立的地方,他愤怒地看向丘墩子,却看到那家伙依旧神情冷漠,只是空洞地说道。
“杀了我!”
周云生已经将手中的匕首死死抓住,他咬着牙盯着吴老六,轻轻地点点头。
“没救了?周东家,难道又要放弃一个兄弟吗?”
“放弃?眼下他已经被寄生,根本没办法解决,难道你要看着虫子从他体内一点点钻出来?!老六!这不是放弃,是帮他解脱!”
可是,吴老六却死死攒紧拳头,浑身颤动,憋了好一会儿,却伸手指向肉骨朵那边。
“周东家,咱们没有办法,那棵神树会不会是条出路?”
周云生茫然地看着吴老六,那三株植物不是脱出六道的大门,更不是获得永生的通道,它甚至就像屠宰场,只是将一个个混合复杂的生命重新分解,最后可能净化、分离或者重组,但原本的都会被彻底粉碎,哪怕是最根本的神识,只有这样,一切既定的规则才会被打破!
“老六,那棵神树可能一点儿都不神圣,它只是伟大的奇迹,但却代表着践踏生命的法则,你难道愿意让丘墩子彻底消逝吗?”
“死亡也是消逝,丘墩子和我一样,从小有爹生没娘养,打记事起就混在下三滥的圈子里,坏事没少干,手下人命不下十几条,只为博个好前程,自从跟了季大人,虽然缺德事没少做,但打打杀杀几乎没了,为了一口饭得下跪的日子过去了,但这个世道,心不狠,手不脏,莫说学问人口中的齐家平天下,就连个家都立不住!”
“周东家,我们怕死,怕下到阴间看到阎罗王,生死薄上的条条罪过,那就是地狱里的日日煎熬,丘墩子现在急着想死,我不能放弃最后的情谊,这里的死人哪个不是被杀、自杀,都是枉死之人,下去了还要在枉死城受罪,那个神仙把他们复活,最后能否永生我不知道,但那十个死人自愿供养神树,也是想彻底消逝,脱开六道,哪怕从此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信息。”
“周东家,死亡并不可怕,死后之路才是真正的恐惧,我理解他们,所以我敬重那个神仙,您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力量,我却看到了解脱之道,就像她说的,诸佛神灵都在观着她,看她如何扛得了业力的报应!”
“所以,你相信,只要神仙还能活着,这个她创造的世界,就是可以抗衡轮回法则的世外桃源?”
“不,我不相信,但我相信她的神技可以实现绝对的‘无’!”
周云生摇摇头,却看到吴老六眼神坚定地看向丘墩子,片刻之后,从背包中取出绳索,环了个套,双眼悲凉地与丘墩子对视着,看着他依旧在抓挠着身体,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等待着释放体内的虫子。
随即,吴老六的双眼陡然冷淡,身形一挺,单手抛出套环,锁住丘墩子的腰部,眼睛一闭,再次张开,毫不犹豫地就拖着他向肉骨朵走去,周云生在一旁默默跟着,时不时回头看看,那道喷射而出的粘液已经干涸,里面的虫子再无动静,丘墩子从旁边拖过,表情似乎在嘲笑,就像同类之间幸灾乐祸。
吴老六一路无语,双眼只是盯着前方,到了肉骨朵下,他环视左右,看看石床,又瞧瞧那个露出地表的器官,茫然地看着周云生。
“死人躺在石床,小孩儿却可能被送入地表的器官,老六,你犹豫是对的,不同入口,可能代表不同的结果。”
“怎样的区别?”
“死人已经是人虫同生,是被神仙赋予的结果,小孩是活死人诞育的成果,不同的缘起走不同的入口,也许最后都化成果实,但果实之后,可能还有不同。”
“你说有可能小孩子变成彻底的人或者虫?就是分离?”
“不,不,当初我认为是分离,但后来又犹豫了,因为那些果实。至少我没有看见黄皮婆婆带走的孩子长什么样,也许是人类的模样,也许是镇妖壁的那种。”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丘墩子这样的人虫寄生,可能根本没有合适的入口,至于他进去后会产生什么结果,或者没有结果,我不知道。”
吴老六听后,双眉一皱,嘴角无奈地挑起,抬头盯了片刻,放声大笑!
“左不过成为那些果实,也没准托生成神仙的孩子,总之,这个过程将被全部打碎,墩子不再是墩子,但我的兄弟不是去了人智的虫,必须从正门进去!”
说罢,他将丘墩子带向露出的器官,刚到近前,那道封闭的入口就缓缓打开,里面拉扯着丝丝粘液,一圈肉壁上充血一般凸出层层疙瘩,蠕动着就像饥渴的等待着吞噬。
这时,丘墩子似乎也感觉到即将的变化,突然浑身狂躁起来,四肢就像蜘蛛那样横着打开,一个翻身颤颤巍巍趴在地上,高昂着头颅咆哮起来!
可是,吴老六心里更是恨得怒火朝天,看着自家兄弟已经被虫子控制,偌大的躯壳竟像蝼蚁那样爬行,暴露的身体在死前还要像怪物般蒙羞,他手中一紧,双脚突然发力,乘着对方还没有适应四肢的活动,猛地启动,用力一带,丘墩子别扭地再次摔倒,脑袋直接被带到肉管口,借着惯性就送了进去。
可是,他的四肢再次顶住地面拼命向后撑撤,就像要抛弃自己的脑袋,浑身皮肤上的凸点开始混乱地长大,一个个争先破壳,但没多久,就听到轰的一声,丘墩子彻底摊在地上,那个肉管似乎在炫耀胜利,再次打开管口,一口口吐着粘液,就像唾弃着失败者,地下的部分缓缓钻出,巨大的管道从丘墩子的脑袋开始,一点点将他彻底吞噬进去。
最后,肉管停止蠕动,一切安安静静,管口再次封闭,缓缓朝向近在咫尺的吴老六,周云生赶紧将他拉开,目送着管道再次钻进地下,就像给棺椁送行一般庄严。
周云生看着凄凉的吴老六,拍拍他的肩膀,两人无话只是默默地坐着,但老天爷就是要破坏这种肃穆的气氛,突然,门口一阵嘈杂,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人影冲进来就大声呼喊。
“云生!出事了!孙家人到了!”
话音刚落,韩福临就愣愣地站在那里,呆呆看着肉骨朵,满眼期待等着解释,可是,季子康却叹了口气。
“墩子也没了?你们把他送到了这棵。。。神树里?”
“稍后再说,你们那里什么情况?”
原来,俩人正在饭馆里和刘昭慧等人聊天,不想突然得到消息,一队人马出现在寺庙外的密林,高头大马,全副武装,好像有人受伤,队伍中还拖着几个大网,似乎抓了不少怪物。
“巨脸怪?”
“没错,孙家的大伯孙世义带队,没见老二,好像还有个祭司模样的怪人,带着一副面具,却毫无装饰,仅仅掏出眼洞和嘴巴,还在胸口挂着面小鼓,手中有个鬼头铜器。”
“我们打算和刘昭慧一起出去,但被拦住,他们似乎早有准备,于是,我和子康干脆登上村子南面的矮坡观战,却不想孙家的队伍刚到寺庙,就开始大肆破坏,刘昭慧这边赶紧带着活死人浩浩荡荡冲过去,可是,那个祭司和孙世义似乎对活死人很了解,毫不恐惧,但一脸吃惊,就像那种看到漏网之鱼的感觉。“
当时,孙世义的队伍正在捣毁寺庙,甚至放火焚烧,遥遥听见脚步声后,队伍重新集结,那个祭司首当其冲站在队首,而刘昭慧这边可谓倾巢出动,全村的活死人不下百号,乌泱乌泱站在道上。
可是,孙世义根本不惧,稳稳地骑在马上闭目养神,直等到刘昭慧缓慢地走出队伍,才冷淡地扫视眼前。
“敢问阁下带着如此众多的人马到此,所谓何事?”
可孙世义却并不回答,深沟纵横的脸上透着疲惫,两眼漠然冰冷,似乎夹杂着一股子失望,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闭眼仰天摇了摇头,咬着牙好像满是自责,一旁的祭司凑到近前耳语几句,他的嘴角冷笑着挑了起来。
“黄晨英何在?堂堂诛妖的宗师竟自称黄皮婆婆,还圈养活死人,当初若不是李末来派她镇守西湖港,我孙家也不会放弃对这里的监视,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周知府和刘大儒竟然妄想如此永生?可悲,可叹啊!”
“你们就是一群与虫豸共生的死人,这是黄晨英赐予你们的?”
“哦,不对,难道是秋奎海?自从发现了这个奴才的真面目,我就意识到,会仙谷根本没有干净,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何人不人、妖不妖,就妄想给你们当神?”
“这位贵人,老朽听不懂您说的,您口中的二位,对我们这些死人来说,都是大恩人,至于您所言的永生,那是神仙才能赐予我们的。”
“神仙?哈哈哈哈,看来当年的余孽还活着,李末来啊,李末来,你百岁圆寂之时,可曾想到,自己一生的执着,竟然在这里化作虚无,还是由最爱的弟子完成的?”
说罢,孙世义直勾勾盯着刘昭慧,看到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翠绿的东西,似乎是一个鸣蝉的造型,突然,那祭司的左手凌空一举,却被孙世义拦住,就看到刘昭慧点了点头,再次问道。
“敢问阁下为何而来?”
“新生的彘花树可是成形了?”
刘昭慧木然地摇摇头,孙世义冷冷地蔑笑一下,可是,韩福临却浑身打起哆嗦,这俩人的对话中蕴藏的信息太过巨大,他遥遥望向寺庙,脑海中全是女娲娘娘的形象,这时,就听到孙世义继续问道。
“可曾亲眼见过黄晨英?”
刘昭慧点点头。
“可是依旧那么美丽?一如天山雪峰下的黄花矶松,永不凋谢,虽然娇小柔弱,却艳丽温柔,那是她口中的本命花,更是梦中圣湖的赏赐,赛里木淖尔,当她决定远行的时刻,就像最神圣的宝石般剔透,任何男人都无法亵渎!”
可是,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般瞧着双眼迷离的孙世义,许久的沉默后,他终于摇摇头,悲伤地流下两行泪水,恨恨地问道。
“你们的神仙在哪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