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雨从未曾想过有一日有人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污蔑先祖,和早逝的父亲与伯父等人一样,家中所有人几乎全都对那位年纪轻轻便巾帼不让须眉的姑祖母抱有一种敬畏。
尤其是在时光的润色下,那种崇敬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还越发的浓重。就连谢氏的家风,也受她影响颇多。
在他们眼中,谢幼怡,是一个类神的存在。
可是有一天,当一个人用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去谈论他们心目中最高尚的那个人,谢风雨怒了。
但在生出怒气之后,更让惹心惊的是,他居然下意识的觉得,她说的或许真的有理有据。
平心而论,姑祖母和叔祖父之间的关系,似乎确实是有些亲近的超出正常兄妹的范畴。
哪怕是谢风雨不想承认,他也的的确确是在想谢潮生说的话的可信度。这是很危险的。
“阿兄。”谢言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来了:“我听人说今日王家女郎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谢允怕他一时冲动会坏了事,故此没有告诉他,谢言是在谢潮生来了半晌之后才得知的。
谢风雨沉着脸:“已经回去了。”
“啊?”谢言没有听懂,茫然的问:“什么已经回去了?”
谢风雨深吸一口气压住想要打人的冲动:“我是说,王家女郎,已经回去了?”
谢言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的?”又后知后觉的问:“你见过王家女郎了?”没等谢风雨说话就兴奋的问:“快说快说,你都和人家说什么了?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谢风雨抚额,对自家从弟不着调的认知又上了一层楼。
“早就回去了。既然你知道了,也就该知道应当是闹了不愉快,既然如此,又何必再问?”谢风雨无奈。
谢言嘿嘿笑:“是知道啊,但是你这样好脾气的人,怎么会和人闹不愉快呢?再说了,你不是很喜欢王家女郎吗?怎么会和人家吵起来了?”
谢风雨伸手引着谢言坐下,才接着有些不确定的说:“大抵不算是吵起来了,最多只能说是争论。”
谢言敏锐的反问:“是你因为她说的话生气了?还是她因为你的话生气了?反正总要有一个人不高兴了,不然怎么会不欢而散?”
谢风雨心头一动,问谢言:“你说是野史说得对,还是口耳相传的、记录在案的正史说得对?”
谢言眨眨眼,不明白谢风雨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回答道:“那可说不准,大约都有其理论依据吧,不过正史必然要更为冠冕堂皇一些。兄长不是一向最聪明的吗?什么时候连这个都看不透了?”最后还不忘调揩谢风雨一下。
谢风雨无言以对。
一时情急之下,他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风雨默默反思。
谢言凑过去好奇的问他:“阿兄啊,你还没说呢,王家女郎说什么了啊。”
谢风雨把凑过来的脑袋推开,嫌弃的说:“真想知道,就去问问阿歆。”
谢言“哦”了一声,蹦蹦跳跳的就走了。
另一边谢潮生阴沉着脸回了家也没有去见郗夫人,直接钻进了屋子没有出来。
没冷静下来的时候会怀疑谢临是不是故意为之,她会喜欢上他是不是他的算计,而目的是报复。
但是一路上仔细想过一点一滴之后,谢潮生的结论是否。
谢临可能确实有意瞒着她没有告诉过她他是谁,但是最开始的时候谢临也未必清楚她的身份。
谢幼舆再宠溺她,也不可能放任她跑到军营里去。所以最开始的时候,这件事其实是瞒着家里人的。
私生子的地位极低,而且大多数时候只会遭到别人的嘲讽和耻笑,但却不会被承认。也就是说,哪怕是谢临告诉了他们,对于谢临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
谢潮生第一次见到谢临是在军营里。
对于寒门子弟来说,军功是一条最好的路,也几乎是唯一一条能出人头地的路。
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这是桓灵时候的童谣,但是说她生活时候的官场也是一样的。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寒门子弟想要出人头地除了用命拼杀建立军功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法子。
谢临挑的,就是这样一条路。
所以,当谢潮生模仿了谢幼舆的笔迹给自己写了一封推荐信顺利参军了之后才会在军营里见到谢临。
谢潮生和谢临是不一样的。谢临参军是从卒子开始,谢潮生就算是小也是从小将做起的。
那个时候起谢临就是在谢潮生手底下了。
谢潮生那时候刚刚有了谢幼怡这个名字,干脆在推荐信上写的也是这个。军营中的人知道的,约莫也都是这个名字。倒是没有谁会把她和谢幼舆的妹妹联系起来。
他是她的亲卫。后来又是她身边的副手,慢慢的,他们都在军中崭露头角。
以女子之身参军最难熬的是最开始的那段时间,等到熬过去了之后,哪怕是有人知道也不要紧了。
谢潮生就是这样的。
谢临最开始的时候未必知道她是谁,后来知道了也没有露出过分毫。
谢潮生猜,谢临大抵是先知道了她是女子,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她到底是谁家的人,和他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那么,喜欢上她这件事,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的。
嫁娶之事他们都没有提及过,可是在谢潮生看来是心照不宣,对于谢临而言是什么,谢潮生却不是很清楚了。但大抵,是甜蜜又痛苦的。像是一团粘了蜜的麻,甜入心扉,又扎的人生疼。
后来,就是洛阳城的那场分离了。
她身陷囹圄,而他孤身一人不要命的来救她。
最终的最终,是他身死,而她变成了另一个人,换了身份和样貌,苏醒在了长长的五十年之后。
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她和他的只字片语。获悉曾经他瞒着她的那些难以启齿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