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郑泽来访,杨家里的内部讨论早已预料到过,所以大家也做了些准备,其实就等着郑泽的到来,“朗代添宇谢谢大公子关心了。”杨耀华双目含泪,哽咽着说道,“大夫现在还在里边给添宇敷药疗伤呐……真是托大公子的洪福,那箭没有射中添宇的要害。不过,添宇这一次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工夫怕是恢复不了的……大公子,究竟是哪里来的刺客这么阴毒,竟要置大公子你们于死地?”
听了这话,郑泽心中火起,心想幸亏抓住了那个刺客,否则还不知被谁所刺呢,“那个被活捉的刺客已经招供了,他们是冀北王氏逆贼的余党,这一次是前来为故主复仇的!”郑泽恨恨地说道,“昨日在聚贤阁上,多亏了添宇舍身相救——否则泽之性命已不保矣!”“大公子何出此言?此乃添宇为大公子分内应尽之责,您不必如此多礼的。”杨耀华伸手拭去眼角的余泪,肃然言道,“我杨家以忠义立身传世,添宇此番纵是真的为了大公子血溅五步、身首异处,亦是死得其所、无怨无悔的了!”
一个事先没有任何防备的人,遭到一伙整天在研究他的人的算计,郑泽肯定很容易就掉进了陷进。他听杨耀华这么一说,不禁被感动得心头一酸,晶亮的泪珠儿一颗颗沿着脸颊滚落下来,俯身深深一礼道:“杨家之大恩大德,泽必铭记于心、永志不忘!”杨耀华惊得急忙向左侧斜斜避了开去,连连作揖道:“大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大公子此番逃过劫难,实乃吉人天相,我杨家岂敢贪天之功?”
这次过来,郑泽也是备有礼物的,对他们那样显赫家族的人来讲,金银珠宝也都不叫个事,郑泽也不多言,从身后“呼”地推出一口朱漆木箱,向杨耀华说道:“这黄金五百两、珠宝四十斤,区区薄礼,不成谢意,聊作添宇的用药养伤之资——还请杨管事笑纳!”杨耀华一见,心中暗暗想道:好你个郑泽!你以为用这区区一箱黄金珠宝便可彻底了结此事?他心念一转,又觉得现在就当场推拒了他这份谢礼,未免会令他起疑心,便呵呵一笑,道:“大公子真是太客气了!这等厚礼,朗岂敢收下?大公子还是拿回去罢。”
郑泽还以为是大家习惯性的假客气,中国人请客送礼,怎么都得客气几句,推来推去后最终收下。于是郑泽脸色一板,语气变得有些峭厉起来:“杨管事是嫌泽的这份礼物不够丰厚,还是根本瞧不起泽的这份感恩之举呢?你若再一味推拒,泽就只有把它带出门丢到芙蓉池里喂鱼去!”“哎呀!瞧大公子说的……朗今日暂且收下便是了。”杨耀华一听,不禁有些惶恐地答道,“朗等真是受之有愧了——区区一件小事,竟换来大公子这等重谢。大公子也是仁惠贤德之高士大贤啊!您待人接物的这一份宽仁厚爱,简直是无人可及!”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只要是人就爱被奉承,郑泽当然也不例外,杨耀华这么一夸他,他心里像喝了蜜汁儿似地甜滋滋的,脸上不由得现出了几分扬扬自得之色。杨耀华偷偷瞥了他一眼,又暗一思忖,便拣着顺耳好听的话继续说道:“大公子此番逢凶化吉,他日必当后福无穷、平步青云的。以大公子之仁德,以大公子之福缘,真可谓‘金鳞本非池中物,乘时腾身化为龙’,朗等都期盼着您万事胜意呐!”
郑泽听杨耀华如此表忠心,当然非常高兴,他拍拍杨耀华的肩膀说:“杨管事,倘若真有那扶摇直上、福祉逼人的一天,泽也不会忘了你杨氏兄弟的济难襄助之恩的……”郑泽一时得意忘形,随口便道,“泽是父相的长子,定能保得你杨大人这个管事的要职是永远屹立如山。”
经过这次杨耀华与郑泽的言语交锋,杨家又完成了一次战略试探,郑泽就像是一直猎物,正被杨家紧紧盯住。在晚间家庭会议上,杨飞龙捋了一捋胸前垂须,缓缓开口了:“言行举止,乃是一个人心意变动之外兆。一个人心性之上的优点,可以使他披荆斩棘、建功立业;一个人心性之上的缺点,却会让他置于死地、万劫不复。高明卓异的谋略之士就是要善于抓住对手心性之上的缺点,巧加操控、灵活利用。宇儿,你看这郑泽的心性究竟如何?”
郑泽与杨耀华对话之时,杨添宇在旁边偷看得清清楚楚,现在既然父亲问起,杨添宇站起来缓缓说道:“父亲大人,从刚才郑泽与大哥那一番周旋对话之情形来看,郑泽为人心性应有三大缺点:一是他耳听溢美之词而甘之若饴、身受过逾之礼而安之若素,则为虚荣心重;二是他貌似文质彬彬,而又颇喜玩弄唇吻之长,则为好胜心重;三是他觑见重宝厚赠而受之不恭,则为贪得心重。他这三大心性缺点,乃是日久根深,只怕一时难以矫正。”
听了儿子的分析,杨飞龙非常满意,估计也没哪个家庭是每天以研究对手为乐趣的,研究得越深入,取胜的把握就越大,“宇儿你观察得真是仔细啊!”杨飞龙含笑赞了他一句,徐徐又道,“虚荣心重、好胜心重、贪得心重,这三点你都概括得很好。
杨飞龙在朝廷中广布眼线,想要知己知彼,密探工作相当的重要,根据我们在郑泽府中所设的眼线来报,他还有一个大大的心性缺点——猜疑心重。他在郑府当中是仆婢下人最难侍候的一个主子,倘若你对他显得太过殷勤了,他会觉得你是心底另有所图而防备你;倘若你对他显得稍有怠慢了,他又会以为你是意存轻蔑而憎恨你。阮瑀不是曾和他的三弟郑宁相互唱和了几首诗歌吗?从那以后,郑泽总怀疑阮瑀心有偏重而对他煞是忌恨。华儿、宇儿,你俩听一听,郑钢的这个嫡长子便是这副德性。”
杨添宇心里想,郑泽郑宁其实论水平和能力应该远不如自己兄弟,但人家就是命好,生在了郑钢的家里,这也叫没办法。听父亲这么说,杨添宇深深点了点头:“郑泽的为人心性既然有这四大缺点,便会导致出四大后果来。他虚荣心重,则必是外示恬淡之仪而内多浮华之欲;他好胜心重,则必是喜好阿谀奉承而不明兼听之道;他猜疑心重,则必是貌虽宽和谦恭而度量褊狭难容。”杨耀华不禁拍膝嗟叹而道,“平时看起来这郑泽还算是有些智谋的。”
经过研究,大家都认为郑泽相对而言比较容易对付,所以大家都盼望他能成为郑钢的继承人,这样杨家就有希望了,“他那是一些算不得手笔的小智小谋,哪有什么远见卓识?也辨不清什么大局。”杨飞龙冷然而道,“依为父看来,他似乎把他所有的智谋都用在和弟弟们争强取胜之上了。”“父亲大人说得是。”杨添宇瞅了一下杨飞龙的脸色,向杨耀华展颜带笑而道,“大哥,你平日所见,亦是无误。郑泽其实在平时是把他这些心性缺点都掩饰蛮好的——只不过,他这些伪装哪里玩得过大哥您?在您那么严谨周密的钩深钓隐的刺探之下,他自然是原形毕露、无所遁蔽。”
杨添宇不失时机地也夸一夸他的大哥,毕竟在这场游戏中,大哥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杨耀华被他二弟这么一夸,脸上不禁溢出了一丝丝喜色来:这个二弟说话就是这么好听——自己刚才在郑泽面前的那些钩深钓隐之术其实全是他暗中传授于己的,此刻他却当着父亲大人的面轻轻推归到自己名下,实在是豁然大度!他微一定念,又不无疑虑地问道:“父亲、二弟,这个郑泽真的是咱们杨家‘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的一着绝妙好棋吗?还有万一郑钢选定了郑宁为承嗣之人,我们又将如何?”“倘若郑宁真成了郑府嗣子,我杨家的大业就必将成为南柯一梦!”杨飞龙敛色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