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添宇此言,有一点不走寻常路的感觉,不在正途上与郑宁比试,而是另辟蹊径,他此语一出,全场青年才俊们顿时发出了一片轻微的騷动。这个杨添宇真是剑走偏锋,竟在郑宁那番释义的基础上自出机杼,又跨出了一步新的境界来。
听杨添宇这么说,一般人可能还有些不很明白,勇进虽觉深得我心,但还是需要进一步解释,他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抚着胸前的长长须髯,慢慢开口又追问道:“杨添宇,你这‘博取于人谓之富、善屈于人谓之贵’讲得已然甚为精奥了——你可再讲得浅白一些,让大家听了也理解得更透彻一些,如何?”
“将所有人的长处都学到手,自己是不是就富有了?将自己的位置放低来,让大家都成为自己的老师,算不算尊贵?令君老师和各位大人、各位兄台以为如何?”
孙舟首先表示赞许,他认识杨添宇多年,见杨添宇的学识日益高妙,不禁为之高兴,“好!答得好!添宇这番释义才真是契合了我儒门大道中庸平实的妙境!”他自入席落座以来,一直没有理会堂上的一切,直到刚才听了杨添宇的回答之后,才不禁停手连拍了四五下掌,侧头向周枫深深赞道。周枫也是连连颔首,称赞不已。
勇进也深有同感,他觉得杨添宇的解释正是他这次聚会所要讲述道理的精妙之处,于是他双手轻轻一抬,目光流转,先是瞧了瞧郑宁,又是看了看杨添宇,心想这两个年轻人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抚髯含笑欣然而道:“很好,子建和添宇都答得很好。子建的释义,透着一股卓然自立、壁立千仞的刚正充实之气;添宇的释义,透着一股包举宇内、海纳百川的恢宏壮阔之气。诸位公子,须得以他俩为楷模,好好学习、日日精进啊!”
既然第一个问题已经有了满意的答案,勇进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这种问答式的学习方法很容易让学子们有亲身参与的体验感,“这第二个问题是,世间求学悟道之士,尽毕生之心血而不断追求的,不过是‘仁’、‘智’二字而已。”勇进面色一正,又徐徐而问,“请问诸位公子,这‘仁’、‘智’二字是何含义啊?”
勇进提问的语音刚落,郑泽、郑宁、杨添宇分别举手回答。勇进右手一抬,示意他们三人站起身来一一作答。
郑泽为人貌似宽厚,实则嫉妒心极重,他的回答是:“仁者能使人爱己,智者能使人知己。”
郑宁为人虽然倜傥风流,文采斐然,但政治敏锐性差,他的回答是:“仁者爱人,智者知人。”
杨添宇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里波澜起伏,他最后答道:“仁者自爱,智者自知。”
勇进听罢,抬头四顾,看在场的名门大儒们都纷纷点头赞叹,于是向董越峰看去:“王大夫,您是博学鸿儒,理论根底极为醇厚,请您点评一下三位公子的回答如何?”
董越峰年纪不小了,他一辈子专研学问,以大学问家自居,看到年轻人如此好学上进,自然十分开心,徐徐言道:“刚才听得这三位公子的释义答案,心中真是激动不已。如今儒学昌明,英才辈出、妙语连珠,实乃本座平生所遇所见之最大快事,本座在此就拜托在座诸君献身相助啦!”说着,他竟从席上站起身来,向着堂下坐着的诸位青年才俊、儒林后进子弟们环揖一礼,态度极为恳切——很多人都瞧见他眼眶里泪花闪亮。
表达完自己的心情后,董越峰感觉对年轻人应该将自己所知所学倾囊相授,这才是当老师的本份,他稳定了心神,向郑泽、郑宁、杨添宇缓缓而道:“三位公子的答案都是很好的。不过,我们儒学圣道的修习共有三个层次:进门、登堂、入室,由低而高,循序渐进。三位公子,请恕本座据实相告。”
虽然郑家公子家世显贵,但从学习的角度来看,所有学生一律平等,老师都要一视同仁,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郑泽、郑宁的反应,咬了咬牙,最后暗暗决定还是直言而道,“依本座看来,郑大公子的‘仁者能使人爱己、智者能使人知己’之语,乃是修习儒道的‘进门之见’;郑三公子的‘仁者爱人、智者知人’之语,乃是修习儒道的‘登堂之见’;而公子的‘仁者自爱,智者自知’之语,方是修习儒道的‘入室之见’!”
其实董越峰做人做事很有分寸,就算目前他是以老师的身份来教导学生,但仍是重视说话的技巧,他讲到这里,又往三人脸上一看,却见郑泽听了之后面色一窘,颇有些不快;郑宁听了之后微微颔首称是;杨添宇听了之后面无表情淡定如旧。
虽然忠言逆耳,但作为老师总不能误人子弟,该说的还是要说,于是他又耐心解释道:“勇令君为什么要问大家这个问题?他就是希望大家能明白:人若不自爱,则焉能爱人?反之,人须先自爱而后能爱人,能爱人而后能使人爱己;人须先自知而后能知人,能知人而后能使人知己!”他这番话讲完,堂上众人已是掌声雷动、喝彩不断。
在任何时代,各个领域的大咖永远是最牛的人物,那个时代的文儒林,勇进就是这样的大咖,在所有学子的心中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掌声喝彩之中,勇进仍然静若幽谷。他端起那只黄玉双耳鹤纹杯,轻轻呷了一口清茶,润了润自己的嗓子,然后双手又是轻轻一抬,全场立刻又静了下来。
能够在这样的学习讨论会上与勇进对话,向他请教问题,这是每个学生梦寐以求的事情,就像我们平时能有机会向中科院院士提问一样,勇进正欲开口发话,却见杨添宇坐在席上突然高高举起了右手。“添宇,你有何事?”勇进伸手向他一招,“起来讲罢。”“令君老师,小生斗胆想问您一个问题。”杨添宇面色恭然之极,垂眉敛目,站了起来轻轻问道。
杨添宇的做法引起大家的不满,有些人心里想,难道他太想表现自己的才华了?全场儒学学子们顿时如同潮水一般涌动了起来。刚才会场的规矩是已经宣布了的呀——这次会上,只许令君提问出题,堂下众位青年才俊只能应声答题啊!他杨添宇这时却跳出来想问令君老师什么问题?怎么这么不守规矩哟!
勇进倒是没啥不满的反应,他想既然杨添宇敢于主动提问,必然有他的道理,不妨听一听,或许对大家也有启发:“很好。你且问吧。”勇进在稍稍一愕之后立刻恢复平静淡定,语气中又裹带着一股强劲异常的力道,“不过,你挑战了会规——所以在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之后,本座要罚你在我朱门做受业弟子,随时随地都要向本座执持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