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钢在用人之际,对有才学的人还是相当客气的,以太师之尊礼贤下士,待杨浩一收好诏书坐回了草席之上,郑钢含笑向他拱手一礼道:“杨大人……不,不,不,现在该改口敬称‘杨大夫’了。以前孔盛章当过这个‘太中大夫’,但他德才不配,只有你杨大夫当此官职才算是名正言顺。
杨浩一心中暗想,孔盛章是忠于帝室而当上这个“太中大夫”,而我现在当这个“太中大夫”究竟是在忠于谁呢?但不知将来局势的发展,究竟走哪一条路才算是正路。只怕被郑钢这么一弄,自己从此可就真真正正成了他的郑府幕僚了。郑钢这一步棋,是在彻底阻断自己于宋、郑两家之间的游移周旋啊!不过,以今时今日自己在越都的情形,只怕是除了依附他之外,也确无更好的出路。
杨浩一想到在帝室朝廷中,一切讲出身门第,所有士大夫都看不起他的草根身份,也只有郑钢还能提拔他,离开了郑钢他啥都不是。以勇令君之通情达理、中正仁和尚能包容自己之外,自曾思进、李宋、董越峰等帝室高卿以下,他们谁不把自己视为眼中钉呢?罢了,罢了,帝室对我本无格外之恩遇,我也犯不着攀上这条破船畏畏缩缩地仰人鼻息。
郑钢看着杨浩一脸上的表情变化,知道他内心经过一番争扎,最终还是愿意投靠到自己门下,于是又冲着他哈哈笑道:“本座另有区区一道相府手令意欲就此宣读——不知杨大夫肯不肯赏脸接令呢?”杨浩一一听,急忙一整衣冠,又要起身离席跪下。郑钢向他一摆手,连声止道:“不必!不必!杨大夫还是坐着听本座宣读这道手令罢。”
杨浩一就知道郑钢来此的目的是要他出山辅佐,刚才前面的都是铺垫,真正的重要的是在后面的事情,他推谢不过,虽是未曾跪下,却仍然起身半躬半伏地听着。郑钢坐在榻上又从袍袖中取出一卷赤绢,展开了朗声宣道:“进贤匡时,本座之急务也。素闻太中大夫杨浩一谋略惊人,料事如神,运计如鬼,天下畏服——本座特聘其为相府军师,襄助本座南征大业、扫除群逆!”
杨浩一闻言,略微一惊,没想到郑钢很重视他,直接就请他担任军师要职,但无论如何总得谦虚几句,慌忙伏地跪答:“多谢太师大人厚爱——杨某惶恐之极!杨某何德何能敢受此聘?太师大人手下已有朱朗军师智谋盖世,杨某焉敢以区区微才而贻笑大方乎?还请太师大人收回此令!”
郑钢对杨浩一是有十足信心的,他早就摸透了杨浩一的底细,知道这个人有真才实学,对行军打仗来说是一把好手。“杨大夫!您是当得起这相府军师之重任的,就不要太过谦辞啦!”郑钢大手一挥,豪气十足地说道,“朱朗是左军师,你是右军师,我期待你们两位能够为国分忧,如当年陈平辅佐宋高祖那样替本座扫平天下,这才不辜负了你的满腹才学。”
这段时间勇进一直在为国家的命运担忧着,看见这次郑钢若是顺利取得了重州与江苏,南宋皇帝估计就得让位了,吴越数百年的天下顷刻易手,怎能不叫人心酸?在育贤堂上,紫金博山炉的凤喙里喷出缕缕香烟,凌空缭绕盘旋,随着徐徐夏风忽卷忽舒,显得飘曳多姿、异态横呈。
杨添宇作为勇进新收的弟子,最近每天都和老师在一起谈文作赋,有时也议论国家大事,他虽知郑钢与老师不睦,但仍旧追随勇进身后。“添宇,这尊紫金博山炉还是你大哥当年赠送给为师的。”
勇进每次见到杨添宇都会从脸色显出笑意,他对这个弟子是非常满意的,杨添宇博学强记,深得老师欢心。他伸手指了一指那峙立堂中的紫金博山炉,向杨添宇柔声而道,“你们杨家中人一个个都实在是太客气了,似这等孝武大帝的御用重宝,为师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勇进虽然身居高位,但始终对任何人都礼敬有加,他目视紫金博山炉,而杨添宇跟着老师一起望向那紫金博山炉微微而笑。在他眼帘之中,那宝炉炉身上雕刻着的仙君倚松、高士对弈、碧树环绕、鸟兽奔逐嬉戏之奇景,在蒙眬香烟笼罩之下若隐若现、似虚似幻,令他不禁心旷神怡,恬然而生御风飘举、啸聚烟霞之幽情逸意,栩栩然不能自已。
在杨添宇的眼中,老师如神仙一般的人物,是完美主义的代表,他一生都愿意追随的目标,恍惚间,他只觉眼前这位竹榻之上垂袖端坐,显得清逸出尘的勇令君,与那紫金博山炉上雕镂着的仙君高士互为映照,亦融亦合,洽然之际难分彼此了。是啊,勇令君本就是神仙一流的旷世高人啊,他能有这般超凡脱俗、倜傥不群的风流气宇自然是毫不奇怪的了。
勇进很关系杨添宇在相府中的工作,毕竟杨添宇也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做事已有相当不错的能力,令人欣慰。勇进温和平缓地对杨添宇说:“添宇,你近来在太师府里一切都还做得顺当吧?”杨添宇作礼答道:“多谢令君老师关心。有孙大人、周大人的悉心指点,小生还能应付得来。”
入职当官,最重要的是有人指导,人非圣贤,哪有生来就样样知道的?有勇进这样的大儒指点一二,对杨添宇的成长有极大的推进作用。“年轻人遇事要多问,多向别人请教,不要随便自说自话,遇到的事情多了,自己会逐步成熟起来。”勇进的话语听来甚是体贴,“碰到问题或者犯了错误都不要怕,任何人都是从错误中跌爬过来的,若有疑难之处,随时可来为师这里咨询。”杨添宇听得勇进此言,心下暗暗感动,只是用力地连连点头,满眼尽是倾服之色。
勇进看着杨添宇说道:“想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为师就来看过你,当时你还在襁褓中,长得非常可爱,那时我就对你父亲说,我以后会成为你的老师。”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地哽了一下,眼眶里泪花一闪,“我在那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你是一个有天分的孩子,我希望将来能把毕生的知识全都教给你,当初为师暗暗发誓,我临安朱门一定要竭尽所能将你杨添宇打造成‘非常之器、栋梁之才’。”
“老师,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您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有您的指点,我杨添宇才有进步的可能。”杨添宇无比感动,伏地叩头再三言谢。“不用谢,这么多年来,为师忙于国事,无暇顾及你的学业,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尽师父之道,为师感到惭愧啊。”勇进急忙摆了摆大袖,向他开口止道,“你今天能抽空到为师府上来一趟也不甚容易,大人的脾气为师是知道的,他最是看不得手下掾属偷闲冗浮的了,一向督责得十分严厉。这次你只怕也是请了假过来的罢?你有何疑难之事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