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将是一个国家面临的大事,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江苏与南都是吴越两大最为头痛的威胁,目前有不少候选人可以竞争这个郑威空出来的职位,其中镇守宾城主持防吴事务的骠骑大将军杨添宇和郑威手下首席副帅、征西车骑将军张望北是实力最强最为突出醒目的两个人。张望北是郑威在病逝之前与另一名顾命大臣、太傅陈建柯大人联名举荐的,而杨添宇也是由位高权重的太傅潘悦、翰林董越峰、御史大夫唐湃等元老重臣共同推荐的。
杨添宇与张望北都很合适这个职务,只不过杨添宇从目前的职位上来说比张望北更高一些,这让郑瑞第一次感到了难以取舍。论理,这个职位其实给张望北相对合适,他多年来一直在中原协助郑威对付南都军,早已积累了丰富的对敌经验;而且,即使是排队轮班也该轮到张望北了。从一名得力干将的角度来辨析张望北,他是名副其实的对南都后备将帅中的佼佼者。
虽然郑瑞也是新主登基,初掌大权,但他毕竟也算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做事不犹豫,不含糊,有自己的主见,在此南都寇来犯,大敌当前之际,他必须很快解决这场军事危机。所以,郑瑞只得以“快刀斩乱麻”之势从单纯的军事战争需要的角度出发,选定杨添宇为中原主帅,接任大将军郑威空出来的职位。
这件事情从表面上看是填补了郑威留下的空缺,但从实质上来分析,其里面还包含着更多的人事斗争。然而,很多人在此之前就已清楚,郑威的猝然病逝,对吴越而言,却不仅仅是损失一名大将这么简单。郑威的死去,必然将会在吴越内部引发一场大的政治洗牌。
皇帝最讲究的是手下各大臣对于权力的相互平衡,尤其是军权,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命脉,当年先帝郑泽逝世时,以亲笔遗诏指定中军大将军郑威、抚军大将军兼御史中丞杨添宇与镇军大将军兼太傅陈建柯共为郑瑞的顾命大臣,从而在朝中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政治权力格局。
本来这三驾马车的权力结构非常稳固,运转得也很顺畅,一直是支撑吴越雄霸天下的支柱,郑威在世之时,三位顾命辅政大臣各司其职,倒也合作得十分默契:郑威以中军大将军之尊,坐镇雍凉二州,统领中原战区十余万雄师,专门对付南都寇;杨添宇以抚军大将军之位,坐镇荆豫扬徐四州,统领水陆大军对吴作战;陈建柯却虚领了一个镇军大将军封号,手下并无一兵一卒,留在京师以太傅录尚书事之职总领朝政。
就如一只三只脚的大鼎,本来稳如泰山,但如果断折了一只脚,那么仅剩下两只脚的大鼎就立不住了,“三驾马车”并驾齐驱,各居其位,各尽所能,拱卫天子,一切都运转得十分有效。而今郑威的死去,自然会使这样一个“铁三角”的政治权力格局出现倾斜与失衡,从而触发这一场难以避免的政治地震。
陈建柯长期在吴越的中枢机构工作,他的职务相当于国务总理,总揽朝政,监督六部,所以他是最早觉察到这一政治地震到来的信号的朝臣之一。这位刚刚才过了五十五岁生日的吴越室元老意识到,郑威一死,整个吴越的对南都作战大任就虚悬出来了。但是,现在也就只剩下自己和杨添宇有这份资历去担当了。
陈建柯对自己是了解的,他不是一个军事人才,而只是一个政治人才,让他去率军打仗肯定不行,他知道自己有这个资历却没这个能力去担当这一重任。虽说自己也是有着一个“镇军大将军”的名号,但从来不曾执掌过什么军权。皇上封了自己一个“太傅”之职,位列三公,极为尊崇,可仍然还是虚衔。只是皇上的任命诏书之中“以太傅录尚书事”这句话里,排在最后的“录尚书事”是最有实权的职务,也就是钦定了自己是各部尚书的首领,总理国家内政大事。
就陈建柯自己看来,与其去疆场尘满面、鬓如霜,还真不如在朝廷中当太平尚书来得舒服,这五年来,郑威、杨添宇都领兵征战在外,只有自己一人居于朝政中枢雍容治事,却也过得轻松自在,不似郑威二人那般身犯矢石浴血疆场。一念及此,陈建柯忽然觉得老天待自己也算不薄了!而今,平素里看起来身强体健、意气风发的大将军郑威,就那样说死就死了!
陈建柯得到消息说,杨添宇正在力争这个郑威留下来的空缺职位,为了能达到目的,他上奏推荐建威将军杨逵、征东将军陈柯用代替自己留守东线防备吴寇,同时在处理好了有关事宜之后,乘八百里快骑火速赶回京师前来面圣,主动请缨,要求执掌中原军权,与南都对敌。
在常人看来,这也没什么,国难当头,有人愿意为国出力领兵抗敌,这应该是件大好事吧,而且杨添宇的“深有韬略、机智善战”与“赤心为国、奋不顾身”这两大美誉在朝野上下是一致认同的。很多大臣都称他是西汉名将赵充国再世。自然,他今日这般举动,也完全是为国尽忠。
然而某些阴谋论者,比如杨添宇的对立面就有其他想法了,他们从争权夺利或者力量平衡的角度考虑,就得出不同的结论。陈建柯认为,杨添宇这是在外托公义忠贞之名而求亲自对南都作战,大行统揽军权在手之实。这几乎等同于直接向皇上“逼宫”要权嘛!这种“纵横天下,舍我其谁”的作风,简直是太张扬太自负了!
太尉樊学江当年受先帝郑泽重托,负责监督杨添宇的言行,他最忌惮杨添宇获取更大军权这件事,为了此事他主动来到了陈建柯家里,一字一顿地对陈建柯说:“我们必须阻止杨添宇夺得更大的兵权,绝对不能让他出任中原主帅之职!”
看到太尉樊学江到访,陈建柯心里就明白他大致上是为了什么目的,没想到樊学江开口就直说了自己的来意,陈建柯一听,饶是他对樊学江此行的目的已隐隐猜到几分,但听到他竟是当面说得这般明明白白,也不禁为之全身一震,惊道:“这是为何?”
樊学江是一个越老脾气越耿直的人,肚子里藏不住话,他看陈建柯有点故作姿态,心里很不高兴:“大人心知肚明,又何必多问老朽?”樊学江深深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当今朝野之士,文韬武略能及杨添宇者有几人?位高权重能及杨添宇者有几人?收揽人心能及杨添宇者又有几人?正所谓鹰扬之臣起于萧墙之内,而举朝昏昏,文恬武嬉,却无人警惕!”
陈建柯为人城府深沉,不像樊学江那样直肠子,他听樊学江那么说,但还想确认一下对方的真实意图,所以故意在脸上露出了一丝惊骇,摇头说道:“樊太尉此言差矣!杨大将军辅政三朝,忠心为国,累有大功,岂是太尉口中所言的鹰扬之臣?依陈建柯之见,他实乃有口皆碑、德高望重的社稷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