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又重新研究了杨添宇的一切,调整自己的对敌思路,你也来一起研究一下他的履历,二十九岁时投入郑钢手下效力,先是在郑钢府中当了十三年的掾佐之吏,后来又在郑泽身边当了七年的尚书仆射,一直不曾领兵作战过。只是到了郑瑞当政之时,他才开始被外放出来担任对吴作战匪首——也就是说,他实际上只有四五年亲自掌兵打仗的经历。”
看了杨添宇的履历后你就会发现,别看他领兵打仗的时间不长,但战果竟然意外地辉煌,讲到这里,周凯淳的语气一下变得十分沉重起来,慢慢说道:“就在杨添宇领兵为将的这四五年里,他旬月之间扫平郁文,百日之内肃清荆楚,扼守林山县而斩断江淮水道,潜窥夏口而虎踞江北,招招见血封喉,逼得江苏那边几乎是缓不过气来——实在是诡计多端,令人头痛!唉!本座万万没想到,在这关陇之地,却迎面碰上了他这样一个劲敌!”说罢,他面现忧色,沉默了下来。
吴诗语是周凯淳所收的弟子,既然恩师如此看重杨添宇,他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吴诗语在心里暗暗记住了杨添宇的名字,不过毕竟没有真正遇到过,所以听着周太师的深深叹息,吴诗语在一旁也只是受了感染,面色变得忧郁起来。他倒不觉得杨添宇有多么可怕,只是在心头诅咒这可恶的霖雨天气——如果不是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梅雨,我们南都军早就拿下秦岭了。拿下了秦岭,周太师也就算可以对朝廷给出一个充满说服力的交代了。然而,在现实中,却是天公不作美,用一场梅雨阻挠了太师,也阻挠了南都军,更是阻挠了光复帝室的中兴大业!
杨添宇到任中原主帅后,本来最害怕的就是周凯淳会趁他立足未稳之机迅猛进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但老天还是很照顾杨添宇的,俗话说得好:敌之所忧,即我之所喜。这边,周凯淳为这中原地带的霖雨天气叫苦不迭;那边,杨添宇却为这天气额手称庆。这为期一个多月的连绵霖雨,为郑军新任中原主帅的杨添宇赢得了摸清中原军情、整顿中原军务的大好时机。
因为这雨,双方都不能组织积极有效的进攻,老天给杨添宇腾出了调整中原战略布局的时机,南都寇的攻击力受到了极大的制约,一时无力持续发动远征奔袭;因为这雨,郑军也不得不放弃了长途追击,暂时停留在战略要地里养精蓄锐,伺机而动。杨添宇就率领着他的五万大军屯驻在上邽原,一边厉兵讲武全力修整,一边等待时机迅猛出击。
杨添宇利用这段有利的战略缓冲时间,首先考虑的是军粮供应问题,去视察上邽原这个吴越在中原地区最重要的军屯基地,这里有数百顷稻麦之田,是供养十万中原大军的“粮仓”之一。此地距离秦岭大营有千余里路之遥,是秦岭二万驻军最直接的粮草来源地。
杨添宇这次手上只有宝贵的五万精兵,他是十分看重的,一兵一卒都不肯浪费,从长安出发后,先行到上邽原驻扎下来,与征西将军戴可战的军队会合,再伺机出兵前往秦岭。然而杨添宇这一避实就虚、迂回进击的做法,招致了不少郑军将领的不满,他们认为杨大将军这是在有意避战,不敢与南都军主力正面交锋,实在是显得有些胆怯。
每次打仗总有那么一批头脑简单的将领逞匹夫之勇,觉得自己不怕死,敢于出击就是为国争光,对这些一天到晚叫嚷着要打仗的部将,杨添宇心头很是不悦。打硬仗是打硬仗,发牢騷是发牢騷。打硬仗你们未必行,发牢騷我是一点不行。仗打赢了,你们个个要跳出来抢功劳;仗打输了,全由我一个人兜着。
杨添宇这次率军迎战南都军,无论如何都要求稳,因为总共才五万兵马,随便一个损失就没本钱了,只要不是十足的把握,杨添宇绝对不能把军队放出去搏杀,朝廷里樊学江、陈建柯那一帮死敌,正天天盯着我的所作所为从没松懈过,杨添宇就这样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我行我素,一边下令召集士兵大面积地收割上邽原的稻麦,一边又让军屯士卒做好秋稻的栽种工作。
总算等到某一天天色放晴,杨添宇就要亲自去视察上邽原农作物的种植情况。一大清早他就带上自己的儿子杨小帅以及亲随数人,还有张望北、戴可战、雍州节度使郭通威、驱南都将军吴德全等一班中原将领专门前往现场巡视稻田耕种事务。
上邽原的所有将领,对农作物的耕种问题一向不很重视,他们的心思永远都在前线的作战当中,戴可战嘟嘟囔囔地说着:“大敌当前,秦岭危急,杨大将军不去救援,反而带我们来看什么劳什子的屯田……这不是本末倒置、轻重不分吗?”杨添宇走在前边听得清清楚楚,却是当作耳畔微风轻轻吹过,毫不理会。
果然当杨添宇来到上邽原军屯基地,看到山脚下那一大片稻田时,并没有自己所预想的那种热火朝天耕作的场景,众人放眼看去,偌大一片田地,却只有十几个须发苍苍的老兵驱着四五头耕牛在那里弯腰耕作。杨添宇脸色一沉,走上前去,问离得最近的那几个正赶着耕牛犁田的老兵道:“咦,这么多田地,怎么就你们几位老哥耕作?”
老兵们都在埋头种田,看到有一群高官模样的人过来询问,都不敢造次,个个光知道点头,没人敢答话。杨添宇又问:“耕得过来吗?”有个老兵胆子稍大,摇了摇头,说道:“耕不过来,不少田地都撂荒了。”
杨添宇一听,心里就知道出问题了,所谓军屯就是由军人直接来耕作的土地,这对前方军粮的供应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他皱起眉头问道:“那些年轻的士兵呢?哪里去了?老夫记得太祖皇帝创下的军屯之制中有这么一条,每一个军屯要地,都应该派出十之二三的青壮年士兵来从事耕作啊!”
那个老兵看对方问得急迫,也不敢不回答,只好硬着头皮答道:“虽然制度是这么规定的,但是我们这里的将军们一心只想着跃跃欲试到疆场上杀敌立功,天天带着壮年士兵们去训练作战,就派了我们这些老弱残兵留在田里耕种。”
杨添宇听了,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军粮的供应若不能保证,他的下一步作战计划将无法实施,不禁侧头瞥了一眼身边的上邽原节度使戴可战。戴可战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杨添宇沉默了片刻,肃然叹道:“没有让该打仗的去打仗,让该屯田的去屯田,这是老夫身为主帅用人不明之过也!”
杨添宇知道要想立即扭转这种状况,唯一的方法就是亲自示范,于是他瞅了瞅老兵们的装扮,也依样学样,挽起裤腿,将袍襟也掖在腰间,向稻田里走去。部将和随从们见状,一时都呆住了。张望北急忙赶上前来问:“大将军,您这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