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能人在前方干事,必定会有一帮闲人在后方评论,有太多的人自己挑不了重担,但若别人去挑,他在背后批评指责的本领奇大。杨添宇在前线饱受帐下诸将日日催战之苦,而郑瑞在朝中也是饱受文武百官天天争辩中原战事之苦。
杨添宇在前方制定的对南都策略,在朝廷中说什么的都有,因为练嘴皮子毕竟是轻松愉快的活,又不需要承担责任,反正站着说话不腰疼,朝廷上下以针对杨添宇御南都方略的态度为标志,旗帜鲜明地划成了两派:一派以太尉樊学江、太傅陈建柯、枢密使陈孟然为首,全力反对杨添宇的对南都战略;另一派以太傅潘悦、御史大夫唐湃、翰林董越峰为首,全力支持杨添宇的对南都战略。
反对派一般都是阴谋论者,质疑杨添宇别有用心,看他无论做啥,都会从阴谋的角度加以分析,最终得出杨添宇不是好人的结论。陈建柯、樊学江一派公开指责杨添宇独掌兵权占据上邽关隘,眼见秦岭大营形势危急,既不派兵救援又不出兵奇袭,却一直观望徘徊,示弱于敌,引起军中将士纷纷不满,似有“养寇以揽权自重”之意。他们强烈要求皇上迅速下旨,临时换掉杨添宇中原主帅之职,由用兵机智灵活的张望北将军接任,方能一举扭转局势,大显吴越劲旅之雄风!
而支持派当然会和杨添宇保持一致,他们总是赞同他的每一项决定,从他以往的业绩中找依据来论证他此次的决策一定也没有问题。潘悦、唐湃、董越峰一派则言之凿凿地认为,杨添宇此番御南都方略,走的正是当年宋朝名将赵充国持重破西羌的策略,完全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以实击虚的高招,待到南都军暮气丛生、无粮自退之时,便可兵不血刃地大获全胜而归。
每个家庭对孩子的教育都是不同的,杨氏家族对孩子的教育也算独一无二,杨添宇小时候父亲杨飞龙每天都给他各种教导,现在他又将这份家教传给了下一代:“何谓帝王之术?”
杨小帅与杨小昭都愿意听父亲讲述这一类的案例,孩子的成长往往受父母的影响极大,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就会有什么样的孩子,“帝王之术,也就是征取天下之术,通常只有两条途径,一是鲸吞,一是蚕食:宋太祖起于行伍,龙兴虎变,啸聚风云,驱恶伐暴,八年之间,威加海内,开基建业,一统天下,此乃鲸吞之功;秦国始据区区之地而终揽万乘之权,历时百年,夺八州而入其囊,纵横捭阖,长驱宇内,然后以六合为家、以万民为仆,此乃蚕食之术。”
看着孩子们听得认真,杨添宇当然也就越说越来劲,把他多年总结出来的整套理论原原本本地讲解给他们听:“古人说得好,‘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如今我杨氏家族代代英才辈出,据吴越室台鼎之位,纳天下赴命之士,总揽英雄,驾驭豪杰,内收人心以蚕食吴越室基业,外拓疆域以鲸吞吴南都之寇,自然四海归心、八荒臣服,何愁宏图不展大业不立?”
杨小帅向父亲提问:“我们在前线为国拼命,但为何仍有许多政敌在背后给我们使绊?比如说朝中的陈建柯与樊学江,他们自己干不了大事,别人去干还在背后指手画脚,到处使坏。”
“这些事情平时不要放在嘴里,但一定要埋藏在心里,等待最恰当的时机。”杨添宇摆了摆手,一脸的凝重,“为父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在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上一举铲除朝中政敌!”
杨小帅听父亲这么说,立即兴奋起来,站起来卷起衣袖,挥了挥手,大声说:“父亲大人,我们可以对陈建柯、樊学江这两个匹夫下手了吗?”杨添宇缓缓摇了摇头,冷冷说道:“陈建柯、樊学江虽然可恨,但并不可畏,他们只会摇笔弄舌作无谓之争耳!为父岂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况且陛下目前对我杨家倚重甚深,应该不会听进他们的谗言,更是不足为害。为父所忌惮的,乃是郑氏宗亲!”
“原来让父亲烦恼的不是樊学江与陈建柯之辈,而是郑氏宗亲?具体是指谁呢?”杨小帅惊问。杨添宇双目凝视在营帐的门帘之外,仿佛在盯着一个遥远的地方不放。隔了半晌,他才沉沉地说道:“不错,郑氏宗亲。这世间各种势力的变迁浮沉,往往是此消彼长。因为目前的天下是郑家的天下,郑家的宗亲永远是最为优先的权力掌控者,三月份时大将军郑威的死,为我们杨氏家族腾出了中原主帅的权位。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郑家又有什么得力干将冒出头来呢?当郑家没有人才时,皇上一纸诏书便可以赋予我们权力,当郑家出现强有力的宗亲时,皇上也可以用一纸诏书把这一切权力又收回到他们郑家手里。所以,我们要占有和扩大手中的权力,就一定要削弱和夺取他们郑氏宗亲的权力!”
杨添宇连续几个月来一直明察暗访,就是要首先摸清楚他所率领的这支中原大军的底细,无论是人员背景还是作战能力,但考察的结果令他非常的不满意。中原大军近几年来虽说也曾立下许多赫赫战功,但长年辗转于陇西的崇山峻岭中征战奔逐,早已是“疲而不得休养,劳而不得安逸”,实如强弩之末,难以为继。
中原的大部分将领当年在郑威的率领下,好大喜功一味冒进,很少有机会沉下心来整顿内部——杨添宇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他们成为骄将和疲卒,“骄将役疲卒,十战有九败”。杨添宇所以一直迟迟不肯应战,也正是虑及此患,不敢轻举妄动。同时,杨添宇亦已抱定宗旨,只要此番击退南都寇之后,便要腾出手来对中原大军进行全面整顿,消其惰气而增其锐气,切实巩固军队的战斗力。
现在郑威不在了,剩下的张望北是除自己之外中原最大的统帅,但张望北也是一个冲动型的将军,只知道打打杀杀,不愿意全盘周密地考虑问题,当真是“一将之智有余,而大帅之量不足”。幸好当初郑瑞未将中原兵权交与此人之手,否则以他轻躁张扬之作风、急功近利之心性,早已弄得中原局面一败而不可收拾矣!
虽然手下诸将人人请战,个个急不可待,但杨添宇还是要事先把该说的话说明白,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以一些较小的损失作为代价来制服那些狂妄的武将们,他昂首环视诸将一周之后,缓缓说道:“周凯淳可不是一般的人,他这次来犯可谓是蓄谋已久,大家千万不可等闲视之。他打着光复帝室的旗号,手下士卒被他所宣称的大义感召,也是个个拼命,已成虎狼之师,岂可小觑?南都军来犯才刚两个多月时间,正是他们积极性最高的时候,现在出去打难度极大,我有言在先,此战极为危险。诸君与他们以硬碰硬,就算不吃亏,然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也不是临阵应敌的上上之策!诸君少安毋躁,本帅自有出兵一举破敌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