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胜想起自家太师每天都是废寝忘食操劳国事的样子,内心也是隐隐作痛,听杨添宇问起,面色一灰,黯然而道:“是啊!我家太师日理万机,亦是饭量不足——每餐只喝两三碗绿豆粥便罢了……”
“哈哈哈……”杨添宇听到周凯淳原来每日里事无巨细样样亲力亲为,而且饭量奇小,几乎吃什么都没有胃口,“两三碗绿豆粥?真想不到凯淳他的玄门修为已经达到了当年谋圣张良那般‘辟谷食气’的境界!了不起!了不起!”杨添宇目光一闪,抚须笑道,“其实,他每日应该还可以多喝几杯菊花茶或荷叶茶,这些都是能够为他清心败火的……当然,他饭量这么少,还可以吃一些山楂、枸杞,给自己健脾开胃嘛。”
杨添宇一下子就看出了周凯淳的弱点所在,既然郑军的原定方针是要耗死南都军,那么当然是希望能准确知道究竟还要耗多久,也就是对方还能坚持多久?邓胜听到后来,额上冷汗直冒——杨添宇竟能一眼瞧破太师大人病情,当真了得。
杨添宇探知南都军的内情后,心情一下子高兴起来,他面带真诚地继续对邓胜说道:“邓大人,您返回南都营之后,一定要替本帅将这句话亲口带给凯淳老友——人之立身建业,全然以心泰体健为基;凯淳老友您食少而事繁、体弱而任重,焉能持久乎?一切还望自爱自重!”邓胜一听,心头一阵剧震,喉头一紧,竟是答不上话来。
杨添宇心里还想着能否进一步探听南都军内部的其他情报,他面带微笑,主动给邓胜又是夹肉又是倒酒,若有心又似无意地言道:“邓大人且先吃好啊……本帅听闻你家太师帐下长史杨佐与征北将军吴延一向关系不和,势难两立。本帅以为,你家太师若在,应该自能镇之以静;倘若一朝你家太师有所不测,此二人必会因隙生乱,届时尔等将何以善后耶?你们切莫等闲视之也!”
邓胜听杨添宇的话题逐步转到军事与人事上来,立即警惕起来,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不过他听罢杨添宇的说法,心里也是暗自吃惊——这老贼的耳目居然这等灵通?连杨佐、吴越延二人交恶之事竟也被他探知到了?他急忙肃然正色答道:“杨大将军此言何其乖谬也?挑人之乱而为己利,岂是仁人君子之所为也?我郑营上下尽人皆知——杨长史、吴将军之不协,纯系起于公心,而毫无争权夺利之私念。即便我家太师不在,他俩亦必能摒弃前嫌、联手并肩、共赴国难而无他意!”
杨添宇嘿嘿冷笑:“这些事情其实大家都是知道的,文臣武将水火不容很正常啊,我们在这里没必要争论,事实究竟怎样很快就会见分晓的,本帅这么说,也是希望你随州上下和睦一心而不生异变罢了。毕竟凯淳乃是本帅之故交,本帅不得不聊尽旧友规箴提醒之责耳。”
杨添宇看邓胜不肯再接着说下去了,也不勉强,反正他想问的情况已经问清楚了,于是大手一挥:“今日凯淳送了本帅一盒‘妇人之礼’,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帅也要还他一份厚礼。昭儿,你且将本帅昨日去南原荒林中亲手检阅而获的那头野猪让厨师细细切了做成脍肉,稍后交给邓大人带将回去,请周太师好好享用!”
邓胜回归南都营后,将杨添宇的礼物及言语带给了周凯淳,周凯淳听后长叹一声:“知我者,杨添宇也,他说的这句话多么准确而经典:‘食少而事繁、体弱而任重,焉能持久?’杨添宇这句话说得好啊!”周凯淳静静地凝视着食盒中的那一片片鲜红的野猪脍肉,喃喃地说着。
周凯淳总是想以弱小的南都国国力赌一把大的,希望以奇迹的力量打赢吴越,一旦达不成目标,这摊子也很难收拾了。他身后的这个南都国,不也正是像杨添宇所描绘的这样——“食少而事繁,体弱而任重”吗?这一次北伐如果不能成功,那么它的反噬之力就会翻转过来压垮整个南都国的!
邓胜走后,杨添宇与儿子杨小帅、杨小昭兄弟回到寝帐后还在谈论着当前的局势发展,看来周凯淳是撑不了多久啦,我杨家祖孙三代苦心经营的“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之大业,再努力一把就快要结出累累硕果了!
半月后的一个夜晚,杨添宇正在安寝,忽然听到寝帐外突然响起一片慌乱的脚步声。他的师兄兼老朋友,司天监周宣面色慌张地一头撞了进来:“大帅!大帅!刚才关西夜空有一颗赤芒多角的巨星陨落了,而且落去的方向正是七星岗。”
“啊!巨星陨落?这说明有大事发生啊,天道异样往往预示着人事的变迁。”杨添宇是一个非常相信星象的人,听后浑身一震,双眼大睁,“难道……”“周凯淳死了!”周宣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周凯淳真的死了?”杨添宇喃喃地自语,“他真的死了?”“不错。大将军若是不信,就请随周某走出帐外一观星象。”周宣恭然躬身而答。
周凯淳与自己说是对手,其实也是知心好友,自古英雄惜英雄,好汉爱好汉,刹那之间,杨添宇只听到自己心房深处仿佛有一块水晶般的东西“叮”的一下粉碎了,一股尖锐的疼痛顿时刺激了他全身的神经……他颓然坐倒在胡床上,半晌缓不过气来。
周宣却是没有看出杨添宇的内心痛苦,他满心欢喜地认为周凯淳一死,杨添宇除去了心腹大患,从此一帆风顺了,他双手一拱,喜上眉梢,向他继续讲道:“周某在此恭贺大将军了。周凯淳已死,大敌已除,您自此可以安枕无忧了!放眼天下,再无他人堪称您之敌手矣!”
杨添宇深深知道,他之所以有今天的军权,与其说是吴越天子给的,还不如说是周凯淳给的,没有周凯淳,他在吴越就什么都不是,所以他对周凯淳的生死看得极重:“周师兄!关于周凯淳已死的这个消息,您一定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能外传!”“这……这是为何?”周宣大惊。
对于周凯淳的为人杨添宇是很清楚的,就算他死了,他也必定对后事早有安排,郑军绝对不是随随便便能战胜他的。“倘若全军上下闻知周凯淳身亡的消息,一定会群情兴奋,不顾一切地催着本帅赶快兴兵前去攻打南都军。但周凯淳乃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他必会在自己身后留下相当凌厉的后招,诱使我军自投陷阱。”杨添宇凛凛的目光紧盯着周宣的双眸,面色冷峻得出奇,“刚才本帅所占的那同人卦第四爻爻辞正是‘乘其墉,弗克攻,吉’。这恰巧是冥冥上苍对本帅最冷静的提醒啊!”“唔……周某明白了。”周宣深深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