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计议已定,庄其锋说:“事情就说到这里吧,现在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诸位远来是客,这顿午饭就由在下做东,一定要赏脸啊!”他说完走到屋门口喊了一嗓子,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士兵端了木盘子进来,上面几个大菜碗,又有一个柳条篮子,里面盛满了馒头,都放在了桌子上。
庄其锋招呼五位八路军客人都围着桌子坐下,说:“菜汤一人一碗,馒头随便吃。开吃!”
王平低头看了看自己眼前的大碗,半菜半汤的样子,是土豆和白菜炖在了一起,再加了点儿酱油。用筷子一捞,竟然发现了至少三片五花肥肉,厚薄大小与袁大头仿佛。再看馒头,是大约一半的白面掺和了玉米面和高粱米面做的,大小倒扣过来正好能装满眼前的菜碗。
“按理说应该有酒有肉才能显出待客的诚意,但我知道你们八路军不兴这个。”庄其锋边吃边笑着说道:“我要是真弄个四盘八碗大鱼大肉的,你们指定是一边吃一边心里暗骂——‘这个腐败的果m党反动派’!”
客人们一边轻松笑着一边西里呼噜地吃着。王平也没了谈判时的严肃样子,笑着说:“别把我们八路军想象成不识人情冷暖的样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伙食已经比我们的好多了,你们天天能吃上这个?”
“没这个好。我们每个士兵的定量是每餐两个馒头,早饭是配稀粥和咸菜疙瘩,中午和晚上是这种菜汤。你们今天是客人,馒头可以随便吃。”
“你这个堂堂一营之长,就没开个小灶?”王平很有兴趣地继续问道。
“没有,全营官兵都在一个锅里搅勺子。但区别总还是有点儿,比方说掌勺师傅打我这碗汤时,勺子肯定是要沉底捞的。”
庄其锋的“坦白交待”引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家并不觉得面前的这位营长大人多吃点是一件多大的事情。
“那么士兵们会不会怀疑还有别人在暗地里多吃多占了呢?”王平一问到底。
“应该不会。我们以班为单位轮流到炊事班帮忙,而且该哪个班去不是由长官决定的,我们会在每天早操的时候抽签决定。”
“我们是有军饷的,谁要是馋了,可以自己到镇上的小酒馆打牙祭。”想了想,庄其锋又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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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慢慢地吃着饭,心里翻滚着,眼前这个庄其锋再次刷新了他的认识。作为一个老政工干部,在观察一支部队时,他和刘云彪这类军事干部看的角度不一样。
他更注重观察的是这支部队的精神风貌。有好的精神风貌才能形成优良的工作作风和顽强的战斗意志,才能在严酷的考验面前保持队伍的凝聚力,久而久之,就能成长为“拳头部队”。
要形成好的精神风貌要注重许多细节,比如说军风纪,比如说伙食。长征那么艰苦,红军队伍之所以始终保持不散,很重要一点就是做到官兵一致,而官兵一致的最重要内容就是伙食公平。
这个警卫营有点儿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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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们果m党什么时候从我们红军那儿学会这一套的?”刘云彪心中有怀疑,直接就问了出来。
“哎——刘营长此言大谬也!”庄其锋放下筷子,“1924年,呃——,也就是民国13年,黄埔军校在广州成立的时候,从蒋校长,也就是蒋委员长,到普通学员,大家都是在一个锅里喝稀粥的。有的时候就连稀粥都喝不上,还要等廖政委当了夫人的首饰,买了米,才有粥喝。——你们红军是什么时候才有的?民国16年吧?”
王平和刘云彪都是从基层成长起来的工农干部,脸上一起露出了“你胡说八道”的表情。
“就知道你们不信。”庄其锋撇着嘴,“你们可以回去问问聂司令,他在黄埔军校当过教官,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人家搬出了聂司令做证明,王平和刘云彪就是再不相信也只好低头吃饭不言语了。
“不过说到聂教官,”庄其锋谈兴不减,“我也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只不过是在南京念的第十期,而聂教官是在广州时期给三、四期的学长们上过课。不知道他会不会认下我这个学生……”说完还一脸怅然的样子。
王平要是不会接这个话茬的话,那就干脆别干“政工”了:“哦?那我回去向聂司令汇报一下,相信只要你能坚持抗日做一名真正的中国军人,聂司令一定会很高兴地认下你这个学生的。”
“真的?那就请王政委一定要替我多多美言。到时我一定登门补上一个拜师礼。”庄其锋惊喜地表示。其实这都是安排好的套路,他早就在盘算如何拉上聂教官这个关系。抛开能受到的教益不说,单从眼前的好处来看,警卫营要想在唐县待得稳当,过得滋润,这一步简直就是必须的。另外,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庄其锋还没想好,但作为最后离世的元帅,人品又皆称敦厚,是必不可少抱的极品“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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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山谷外,在八路军骑兵营宿营的村落里,王平和刘云彪送走了前来慰问的姜尚城。
“云彪同志,这个庄其锋和我们之前想的大不一样啊!今天的会谈显得我们很被动,今后唐县的工作该怎样开展,我需要立刻赶回军区向聂司令汇报请示。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他曾经建议我们把北部的两个县划给一分区的杨成武。”
“是啊,怎么了?”
“问题是我先前只向他介绍过我们三分区,其他分区的情况都略过没有提。他是如何知道三分区的北面是一分区的?又是如何知道一分区的司令员是杨成武的?要知道,在我们内部,军分区成立的消息也刚刚传达到连级……”
“天呐!你是说……在我们内部……有特务?!”
“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另外,这个庄其锋还多次使用了‘人民群众’、‘第五次反围剿’这样的字眼,而果m党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可疑的地方很多啊!所以我今夜就赶回军区去。——你这次去打保定可以说是老虎嘴上拔毛啊!要多加小心。”
“你就放心吧!打不赢还能走不赢么?甄凤山那里我也交待了,让他多长点儿心眼,别太实在喽,先把姓庄的答应的那十条枪拿到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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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外一边,姜尚城一边大口地喝着菜汤,一边对庄其锋说:“这个骑兵营约莫有四百多人,从南边带过来的老兵感觉能占到一半以上,就是装备差了点儿,没看到有炮和重机枪,轻机枪也只有几挺。另外说是骑兵营,马匹却够不上人手一匹。凭这点家当就敢去打保定,啧啧……”也不知他是在讥笑还是在表示敬佩。
“咱们警卫营的力量要强过人家啊!所以……既然人家敢去打保定,我们就没有理由不敢去打望都。”
姜尚城张大了嘴:“你真的要去打望都?不是说说的?这中间还隔着个唐县县城,到时候腹背受敌……”
“老姜你先别急。这同样是‘打’还分‘大打’和‘小打’,我的想法是把张有田排放出去,趁夜间扒上一段铁路,再冲火车站放上一阵枪,就可以交差了,鬼子不大可能离开城墙追出来。这次行动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练兵。”
姜尚城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下,觉得也行,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是张有田的那个排是由辎重连改编的,人家硬要去的话自己也拦不住。
“嗯,得让老肖带队才放心。还有,唐县县城里现在有多少鬼子要搞清楚,这要是在回来的路上来这么一下子……”
“这正是我要和你商量的,我需要一个胆大心细,外表看起来又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庄其锋和姜尚城两个凑在一起计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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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一亮,伪警察黄明就领着几个人吱呀呀地推开了那厚重的城门。
听见响动,城外早已等候许久要进城的人纷纷聚了过来,黄明冲他们大声喊道:“都别挤,排好队,一个个的来,太君就在城门楼子里看着呢,不听招呼吃了亏可别怨我啊!”
于是,不管是进城卖菜的,买药的,还是走亲戚的,很快都排成了一字长龙,挨着个地让伪警察们从头到脚地搜身,再把手推车上的青菜肩上扛的山货麻包手里拎的包袱,都一一打开翻检。伪警察们嘴里还不停地问:“哪的人?进城干什么去?”
很快就轮到一个手里拎着两只捆好的母鸡的中年男人。
“下合村的人,进城把这两只鸡卖了。”
正在搜身的黄明眼睛一缩,——他就是下合村的人,不到一百户人家的村子,从未见过这号人!
“怎么不去眼前儿的南店头集市上卖,大老远的跑县城里来?”黄明假装不经意地问。
“城里能多卖两个钱,老总。”
黄明的心也开始收缩,——南店头要三天后才有集市!
他的手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搜了,生怕搜出颗手榴弹什么的,自己的小确幸生活就轰的一下飞走了,上次在城门楼上被警卫营俘虏的经历让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死亡其实离他很近。
他直起身来,看了看那人普通至极的长相,然后挥了挥手:“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