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寡妇刚离开不久，潭马村大善人马鄂推开成老汉家院子大门，让正在收拾屋子的程轩停下来，递给他个包裹，“马良跟我说了，包裹里两件镇上老裁缝做的衣服，应该合身，五十两碎纹银和五张一百两通用银票，你暂且收好。”

马鄂略有伤感道，“成老汉走得突然，他这屋子啊，我给你留着，哪天回来还得有个落脚地。”

“马叔，您客气了，我只是和马良开玩笑的，用不了那么多，五十两碎纹银就行。”程轩哪敢收下这么大笔钱财，五百两银票他都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挣到。

“你甭客气，就当作马叔借你的，什么时候还都行，穷家富路，你一人出去有钱方便很多。”马鄂摆摆手，硬塞到程轩手里。

“真的用不了那么多，拿了我心难安，院子就当五十两碎银文压给马叔，十年后若我还不了，成老汉的院子随您处置。”程轩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案了。

虽然他知道成老汉的院子，在这偏僻的地方，或许十两银子都不值，但院子是他和成老汉的家，家没了就感觉没了根。

马鄂见程轩态度坚决，只好作罢，安慰他几句后，便踏着夜色离开了。

送走大善人后，程轩独自在八仙桌上跪了一晚。

卯时，张寡妇家的公鸡打了第一遍鸣，程轩背起收拾好的包裹，在八仙桌上放了一封书信，关上院门，朝村北大门走去。

在踏出村北门的一刹，程轩回头看着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山村，薄雾中的学堂是村中最高最庄严的建筑，似乎还能看到成老汉在讲学的身影。

别了，潭马村！

程轩转过头，迈步离去，身后的小山村越来越远。

……

潭马村往北，只要经过几个小村落，便可以到达依靠扶水河支流冲击河滩而建的驮镇，驮镇良田众多，物产丰富，是一个拥有十几万人的小镇，有着鱼米之乡的美誉。

此时的程轩，走了近两个时辰的山路，来到了扶水支流渡口，只要过了渡口东行几里，便是驮镇了。

时间尚早，艄公还没出工，程轩爬上一处河崖静坐起来。

尔后，闲得无聊的他，从包裹里取出小篆笔、墨、宣纸、小葫芦，想了想在宣纸上书写起来，写好后将宣纸晾干后，塞进小葫芦，塞住盖子，扔向汹涌的河流，望着葫芦向东而去，思绪万千。

“小哥这是许什么愿呢？”不知不觉渡口已经来了几个老艄公，一位身披蓑衣的老艄公打趣道。

“老翁见笑了。”程轩见渡口的艄公增多了，想着早点过河，“敢问艄公，几时能够渡河？”

“小生稍等，得等渡河人多了，再一同过去。”蓑衣老翁回复道。

程轩正和艄公闲聊之际，临近渡口山道上，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鞭炮声，却见一位身披戴孝服的老汉走来，身后四个中年汉子抬着口大棺材，老汉边走边撒纸钱，每逢路口放几个响炮。

原在河岸候客的艄公们见了此景，直呼晦气，赶忙将渡船往下下游划去，蓑衣艄公见状，也想离去，却被程轩紧抓手腕不放，“抬棺过河而已，你们为何都跑？”

“小生有所不知，每行每业都有规矩，我们渡河的，船上放着棺材，龙王会大怒的，你快松手。”

艄公尝试着甩开程轩而不得，心中暗道，这书生看似瘦弱，力气却不小。

戴孝老汉见程轩抓住了蓑衣艄公，赶忙跑了过去，双手抱住老艄公哀求道，“艄公善人，我乃河驮镇马家米铺掌柜，棺里是我的小幺子，随我第一次下乡收米，不慎被毒蛇咬伤不治，头七之前得赶回去，不然可就做野鬼了…”

“老乡啊，不是我不帮你，这事真没法帮。”

蓑衣老艄公无奈解释道，“即使我答应渡你过河，万一龙王迁怒了，我俩恐怕河没过，都得喂鱼去了。”

“求求你了，渡我过河三十两银两如何？我身上的银两收大米花完了，只要过河我一定给你补上，我这幺子要真做了孤魂野鬼，老婆子非要我命啊…”老汉哭得更甚，两手更是抓紧蓑衣艄公。

“老艄公，子不语怪力乱神，人活一世，求个入土为安，您就渡他一次。”程轩见老汉哭得凄凉，而成老汉刚走不久，令他触景生情。

可惜无论两人何番说辞，老艄公都表示无能无力，无奈之下程轩拿出五十两碎银递给老艄公，“此事也算是功德一件，这钱给你，渡他过去如何？”

蓑衣老艄公见状想了想，五十纹银乃是他四年的营收了，咬了咬牙，最终同意了。

只是那四位中年汉子将棺材放到船上后，怎么都不肯登船，老汉只得到对岸后，回镇里叫人帮忙了。

渡河之前，蓑衣老艄公从船舱取出几个红馒头，点上红烛和祭香，祭拜完后将馒头投入河中，忐忑说道，“走吧，算是结个善缘，龙王若真怪罪，我也没辙了。”

老艄公安排妥当后，这才走到船头，吃力地引船划桨。

此时，艄公在船头引桨，老汉在前方扶着棺材，程轩在船后帮忙照看棺材后端，破旧的渡船晃晃悠悠地向对岸划去。

半柱香后，渡船终于通过河心，再坚持一段航程，就能顺利靠岸了。

正当三人觉得一切顺利时，却发现河中央的水流突然湍急，形成漩涡状，似乎要将渡船吸到河底。

三人均感受到船体剧烈摆动，十分吃力地前进，老艄公此时大急，慌张道，“完了，完了，龙王发怒，今儿交待这里了……”

老艄公虽有不甘，但又不得不奋力划桨，同时对坐身边的米铺老板大呼道，“旁边有桨。”

米铺老板也知事情紧迫，顾不得摇晃的棺材，双手抓起木桨，奋力向前划着。

话说渡船在两老汉拼命划桨之下，前进速度居然快了差不多一倍，船体晃动之势也减弱不少。

坐在渡船后头的程轩则紧紧地扶着棺材，目光不自觉地朝漩涡中心望去。

他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吓得他双手没抓稳，显然他被所见之物吓到了。

此时渡船在艄公和老汉的奋力划桨下，船身刚好来了一个神龙摆尾，程轩整个人在船体惯性作用力之下，直接被甩进漩涡中心。

随着程轩的跌落，渡船的吸力小了很多，挣脱漩涡吸力的艄公和老汉在确定渡船脱险后，回头检查船体时，却见程轩“果断跳入”漩涡之中。

待他们看清漩涡里的情况时，均是面色大变，漩涡中哪是什么龙王，分明是只张大嘴的鲶鱼怪在吸水。

吓得两人更加卖力划桨，内心深处感激程轩的舍身相救，在他们看来，程轩为了救他俩，自己跳进鲶鱼怪口中了。

“老艄公，感谢你守信渡我小幺子过河，大恩不言谢，您稍等我一会，待我找人抬走棺木后，渡河费用一并给你，同时麻烦你帮我找几个会水的好手，那位小兄弟舍身为我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米铺老汉到岸后，紧握老艄公双手说道。

“掌柜客气了，咱们这是做的买卖，谈不上感恩，不过那小兄弟却是个善人，希望来生投个好人家吧，唉……”

老艄公叹道，那小子跳到河里，十有八九回不来了，先不说那渡口水流湍急，还有那鲶鱼怪，看着是吃人的怪兽，凡人之力怎能逃脱呢。

不过米铺掌柜要找人，他还是可以帮忙的，生活在河边的居民，一般都有固定的捞尸人，交由他们处理好了，他也仅是个靠渡船谋生的下层平民，养活一大家子，才是他首要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