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清有记忆开始,他就跟水渊住在一个破旧的筒子楼里,低矮的房屋,楼道里杂乱的电线,发霉的墙壁,从下水道散发出水渍的味道……
隔壁的中年男子每天都在老婆的咒骂下骑着三轮车出去做工,楼下的菜市场经常有人为了一两根豆角而跟小贩大吵起来,每个人都充满戾气和疲于奔命的愤世嫉俗。
早晨8点多,水渊给水清煎了一个鸡蛋,夹在面包里,配上半根火腿肠,微笑地看着水清津津有味地吃完。
“我出去上班喽!小清,你要在家乖乖的!”水渊说着,拿着一个破皮包出了门。那时他正值中年,长得成熟沉稳的面相,每天穿着一套旧西装,充满干劲儿的骑着一个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去公司上班。
他的公司在一个人流稀少的烂尾楼里,做写字楼租售代理中介。
六岁的水清一个人在家,先打开电视看一会儿早间儿童节目,然后踩着凳子,在洗脸池洗自己和水渊的衣服。中午再吃剩下的半根香肠和切片面包,午睡一会儿,然后起来自己用毛巾被当做披肩斗篷,和那个10块钱的塑料芭比娃娃一起玩公主扮演游戏,或者给娃娃梳头,自己用破布头笨拙地给娃娃做衣服,5点整,《美少年战士》要开始了,他准时目不转睛地坐在小板凳上等候。
他很奇怪,为什么他对筒子楼里那些男孩玩儿的弹珠、机关枪丝毫不感兴趣,他却喜欢给自己扎小辫,喜欢跟楼下卖水果的老板娘的女儿小花玩儿踢毽子。
很多人都以为他女孩子,都说他长得比女孩还漂亮。
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童年的时光似乎无比漫长,一个人在公寓的日子,他午睡前经常想,自己为什么生在这个世界?从哪里来?我长大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是水清,而不是小花?是不是全世界只有我有难过和孤独,可是小花也会哭。爸爸每天看起来都很辛苦,我的妈妈又在哪里?
水渊有时傍晚回来,会带一个炸鸡,水清就知道,今天肯定是有生意赚到钱了。水渊每次都会把两个鸡大腿留给水清,然后而两个人一起吃炸鸡看电视的幸福和炸鸡的孜然味道,一直留在水清幸福的记忆里。
“爸爸,我妈妈去哪了?”水清从来没有见过妈妈。
“额……小清,为什么这么问,有爸爸还不够吗?”水渊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搪塞,因为他还不曾结婚。
“我其实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把我生得这么美!”水清摊手说。
“小鬼,就爱臭美,赶快吃你的鸡腿!”
“我还不是为你担心!”水清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说:“至少有个小花妈妈那样的女人,每天给你洗衣做饭,这样会轻松一些吧!”
“怎么……小清,你是不是觉得很辛苦?”水渊有些内疚地说。
“还好啦,只不过今天听到楼下的大婶议论,说你仪表堂堂,老大不小了,从来没见你带女人回来过,还说你是不是有生理缺陷。”水清看着美少女战士说,“你看,夜礼服假面和小兔就生了小小兔!”
“你这个小鬼,从哪学得这么多鬼心眼,你知道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那你有生理缺陷吗?我看你四只都挺灵活的呀,他们竟然这么议论你!”水清说。
水渊哭笑不得地说:“其实,你妈妈就是月野兔,她只是去保卫别的星球了。因为地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真的吗!”水清的眼睛,瞬间发亮,睁得大大的,可爱极了。
“所以,如果爸爸一直不给你找别的妈妈,就咱们俩过,你愿意吗?”
水清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那只能我辛苦一些,照顾你了!”
水渊被水清逗得哈哈大笑,想起他第一次抱起她时,那么弱小柔软的婴孩,水渊所有的怨恨和悲伤都没有了,竟然感动得痛哭了出来。
秦沐啊,你的孩子,真的很可爱,不,应该说是,我们的孩子……
水渊点起一颗蚊香,夏天闷热的夜晚,只有一个电风扇在努力地吹着热腾腾的风,他拿着扇子,给水清扇走蚊子。
“爸爸……”水清说。“为什么我是男孩子呢?”
“这……”水清不止一次问过他这个问题了。
“我觉得,我生错了身体,我这么好看,应该是女孩子才对,小花也这么说。但是鹏鹏他们就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的游戏。”水清越说越迷糊。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性别啊。不过,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嗯……”水清应了一声,便甜美地睡去。
水渊可以理解。自己同志的取向从17岁确定那天起,自己承受了多少孤独和怀疑。对自我身份的迷茫感,那种痛苦,他希望水清不再有,并且,这不应该是他这个年龄困惑和迷失的。所以,水渊从来都去鼓励水清的多元化发展,并不限制和强迫他,他想扎小辫,他就笨拙地给他梳头发,他用床单做裙子,在自己身上围得乱七八糟,水渊就夸赞他的衣服有创意。他想要个娃娃,水渊就在发工资的第一刻,去市场给他买了一个山寨的芭比娃娃,水清拿她当宝贝,开心到每天睡觉也要抱着。
这注定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秦沐,他开朗自恋的性格,还真像你啊!
希望他再也不要经历我们的那些艰难。
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秦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