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边茶寮,萧宝儿与苏苏皆被扮作艺人,前者是个牵猴搞杂耍的异国汉子,后者是个病怏怏的艺伎。
乌鸦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他问萧宝儿打算去哪儿。
萧宝儿瞅着西边,说打算去齐地看看,怎么着也得弄清姚溪桐这个乡绅之子与乌族的关系。
乌鸦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将几人送到齐地的官道便策马离去。临行前悄悄跟萧宝儿说,如果真要找出姚溪桐是谁,她要去的绝不止是齐地,而是回到大都,弄清楚当年司马家族满门抄斩的真相。
通往齐地的路途布满哨卡,沿途每个驿馆客栈都驻有官兵盘查异族女子。
完颜昭死在大夏境内,给了西肃一个屯兵备战的借口。和平多年的大夏顿时陷入了风声鹤唳的紧张状态,无数官兵走上街头查找可疑人员,奸细没找到多少,百姓却被骚扰得够呛。
一时间民怨沸腾,都恨北辽公主四处乱跑给大夏惹来麻烦。倒是没人恨宣泽,被两个公主争抢的男子自然是优秀到了极致……
百姓可以如此,稍微有点儿政治觉悟的人可不会这么想。朝廷那么大的动作不过是借着西肃起兵开始清除四霸埋在宫内的奸细,外患只怕不及内忧。
萧宝儿对大夏朝局一点儿不关心,西肃起兵在她看来就是笑话,借着起兵的名义讨要些赔款罢了!去往齐地的路上,占着有乌鸦伪造的通关文牒,她顺着官道走,吃吃喝喝一点不耽误。
猴子以为斥候就是蹲人家屋顶打探消息,见识了乌鸦的手段,才知道打探消息只是斥候其中一个任务。
若两军交战,斥候不但要去战地附近打探消息,还得勾画出该地地形地貌,饮用水源。并为主将作战提供建议,告诉其是否需要队伍开山搭桥等等。
除了这个,斥候对格斗和武器的掌握强于其他人,还十分善于隐藏,伪造文书的手段一点儿不差。
猴子学到那些小把戏留在城镇可以,去到军营一点儿作用没有。
半个月后,三人踏入齐地,乌鸦的伪造的证件在这儿失去了魔力。
猴子打探得知,黑白阁出了一个悬赏令,排第一的是龙鳞,排第二的就是萧宝儿的命。除了黑白阁,齐主也通告全境,任何抓住北辽公主或者提供线索的百姓不但可获百金还可免服徭役。
苏苏吓得小脸苍白,喃喃自语道:黑白阁不是支持公子的势力吗?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公子怎么可以这样?
萧宝儿没有太大的反应,宣泽说过只要她离开皇宫,两人就是敌人。再说了,这事儿不一定是宣泽所为,梅石任想要杀她的心只怕更甚。
她有些不满的说:“我的命才值百金,齐主真小气。黑白阁也是,干嘛要把我排在龙鳞之后,我还不如一个死物?”说着,她忽然想起宣泽曾提过龙鳞的模样,那东西似乎在哪儿见过。
该不会太皇太后亲自给她带上那枚“兽牙”吧?她摸出来仔细瞧了瞧,模样挺像,只是无法验证是否是龙鳞。
猴子问:“师傅,现在怎么办?还去姚溪桐的老家吗?”
“来都来了,自然要去,我们走小路。”
猴子看着苏苏问:“你行吗?”
苏苏点点头,这些日子都在外奔走,她虽没有武功底子,身体却锻炼得不错,走山路没有问题。
三人从官道换成小路,没走多远就见一个中年男子领着个小女孩也在林中穿梭。苏苏上前搭话,得知中年男子姓冯,带着女儿前往乌族求医,身上没有盘缠,所以要走小路。
这话一听就是假话,苏苏客套的安慰了几句,萧宝儿却大咧咧的问:“没钱和走小路有关系吗?”
冯姓男子看了看萧宝儿怪异的打扮,又看看她手上牵着的大猴,认真解释道:“走小路可以采草药,到了集市就能换钱做路资。”说话间,他女儿将背上的竹箩打开,里面确实装了很多草药。
“可怜。”萧宝儿说着就让猴子去背箩筐,小女孩又惊又怕的躲在父亲身后。
苏苏安慰说,“别怕,这猴儿养了很多年,通人性,会背东西。”
箩筐和猴子差不多高矮,当他背起箩筐时,远远看着就像箩筐自己在行走,怪异的样子倒把小女孩逗乐了。
冯姓男子见他们没有恶意,主动说他叫冯遗,女儿叫冯俐,小名乐乐。
苏苏还叫苏苏,萧宝儿叫潇潇,猴子就叫猴子。冯遗对此不觉稀奇,坦然的态度倒让苏苏起了疑心。
天擦黑时,冯遗拿了根绳子绑在冯乐乐腰间,让她去周围拾柴火,有危险就大喊。自己坐在林中整理行囊,打算生火做饭。
萧宝儿让猴子看好冯乐乐,主动承担起生火的一事儿。不等冯遗点燃火折子,她已经生好火,将苏苏拿出来的馍饼和肉干统统放在锅子里烹饪。
她个高,苏苏假扮她妻子,两人分工配合的模样倒有些像行走江湖的老夫老妻。
冯遗见苏苏年纪不算小,问他们可否有孩子。
萧宝儿想起了梅石任下的绝嗣药,遗憾地说身体不好,可能怀不上。
冯遗说他略通医术,可以帮忙看看。
萧宝儿急忙伸手,苏苏却拉住萧宝儿,不好意思的朝冯遗摇摇头。那副模样很像有隐疾的人是她,冯遗无需跟萧宝儿检查。
冯遗讪讪的缩回手,连声说抱歉,找了个借口独自待到一边。
苏苏真是服了萧宝儿,也不知她在皇宫里表现出的聪明劲儿去了哪里。既然假扮男子,怎么能伸手给冯遗号脉?再不济的医者也能通过脉象认清男女,她是嫌麻烦不够多,还是打算离开林子的时候杀人灭口?
冯遗拒绝了他们提供的白馍和肉干,只说无功不受禄,不好意思吃白食。冯乐乐小孩嘴馋,冯遗倒没有委屈孩子,好吃的都给了她。
入夜之后,冯乐乐要抱着猴子睡。冯遗苦笑了一声,只问猴子是否会伤人,瞧这模样,他对女儿疼爱得紧,基本不会对女儿说不。
猴子不敢说话,怕吓着这对父女。倒是对冯乐乐表现出的友善非常感动,不断地抓耳挠腮的逗着冯乐乐玩。
冯遗难得见冯乐乐露出童真的模样,不用苏苏开口,主动说起了家事。
冯家早先也是大族,却因为一些事躲到山里避难。家中人口皆不会庶务,死水不经瓢舀,没几年就入不敷出,全靠典当度日。
冯遗醉心读书,完全不问家中事物,直到妻子积劳成疾,没钱医治,才惊觉生活竟已艰难至此。为了省下药钱,他开始转读医书,亲自为妻子看病抓药。可惜为时已晚,妻子还是离他而去,独留他与冯乐乐相依为命。
“乐乐有什么病,需要帮忙吗?”
萧宝儿一句话让冯遗没有言语,再次找借口离了火堆。
苏苏早就看出冯遗此行绝非为冯乐乐治病,好比他们去齐地也不是表演一般。萧宝儿为何揣着明白装糊涂,就不让人说谎呢?
“公主,你这是……”
“叫潇潇,这儿再也没有公主。”
“潇潇,冯遗既不想说真话,大家萍水相逢,你何须如此?”
萧宝儿一脸无辜的问:“他此行不是为了带女儿看病?”
苏苏扭过头不想同萧宝儿说话,也不知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萧宝儿无聊的戳着泥巴玩,半晌说了句,“多数时候我都不动脑子,嫌费劲儿,这一路就靠你和猴子了。”
苏苏没搭话,谁跟萧宝儿认真谁输。
接下来几日,一行相处十分融洽。
猴子悄悄翻过冯遗的行囊,看到了朝廷文书。
苏苏时不时套几句真话,知道冯遗参加过科考,他们对其彻底放下了戒心。
冯遗和姚溪桐是同年,由于家贫,中举后没钱打点,一直在大都等着安排差事。
不久前,乌族称国,并愿意交纳贡品成为大夏属国,希望朝廷可以派出能吏协助国主治理境内事物。换言之,乌国为了让大夏放心,不介意朝廷派官员过去监管国内事物。
此事听着是好事,却没官员愿意去。
首先,乌族山高路远,民风彪悍,不服管教。其次,乌族与齐地一直纷争不断。这种情况下,谁去谁倒霉,保不准乌族哪天就被齐主给吞并了。
冯遗就是那个倒霉蛋,除了一纸文书,朝廷什么都没给,就这样让他去乌族成为一方大员!
苏苏猜测,冯遗选择走小路是担心齐主会为难他。还不等走到乌国就被齐主派人暗中咔擦了,这种死法要多冤就有多冤!
几日之后,他们总算穿出林子到了离齐地首邑安曼不远的一处村落。
冯遗不愿入村,说是村外有个叫若兰寺的地方可以住人,他和冯乐乐要去那儿借宿。
萧宝儿本想入村补充一些粮食,冯乐乐却泪眼汪汪地抱着猴子不让走。瞧着孩子可怜,萧宝儿主动说,他们也去若兰寺居住。
苏苏不阴不阳的问了句,“你不吃肉行吗?”
萧宝儿瘪嘴思考了一会儿,“凑合几天还行,实在不行我去林子里打猎。”
“若兰寺闹鬼!”
“若兰寺有鬼,去不得!”
“异乡人,赶紧走,别去若兰寺,小心把命丢在那儿!”
一路行来,但凡遇到村民,全都说若兰寺闹鬼,让他们赶紧去安曼,别在若兰寺逗留。
冯遗对村民的劝告充耳不闻,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萧宝儿落后一步,只见她兴奋地对猴子说,“有鬼啊,好怀念的感觉,也不知这次会遇见什么。”猴子“吱吱”叫了两声,估计想说鬼不稀奇,再厉害的鬼又怎么比得过鬼镇。
意识到猴子不方便说话,她又冲着苏苏说,“为什么我们出门就能见鬼,中原好多鬼啊!”
苏苏叹了口气,武俊扮鬼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转眼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每晚入夜,一想到将会彻底离开公子,她就难过得不能自已,至今缓不过来。
瞧着萧宝儿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她就来气,这人怎么能对公子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又逼公子做出那样残忍的选择?更不能理解的是萧宝儿刚死了父兄,又失去了恋人,可其生活作息一如既往的规律,入夜就能睡着,凭什么呀!
苏苏不想搭理萧宝儿,后者说了半天不见人搭话,不禁怀念姚溪桐还在的日子。好歹有人可以斗嘴,能让日子稍微有趣了一些。
若兰寺建在村外山巅,大老远就能从绿林掩映中看到红色的院墙。
一行走到山脚,就见入口处有一两人高的石碑上书“若兰寺”三个笔力苍劲的大字。冯遗指着石碑道:“这几个字不是刻上去的,是若兰寺创建者亲自写上去的。”
萧宝儿抬头看着几个大字,感叹道:“这多费劲儿啊,为什么不写小点儿呢?”
冯遗笑了,体谅她是异族。解释说:“若兰寺的创建者并非僧侣,而是个纵横江湖多年的魔道高手,他杀人无数,武功堪称天下第一。不知为何却愿放下屠刀,在荒山野岭建了个寺庙,收留一切弃恶从善之人。”
“刻着若兰寺的石碑又称止杀碑,任何恶人进了若兰寺就受到寺院的庇护,承诺不再出去行恶。其仇家到了若兰寺,要么守在门口等着仇人出来,要么放弃仇恨,当其死了。若执迷不悟想要闯入寺内杀死仇家,主持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杀死。”
萧宝儿可喜欢听故事了,忙问:“后来发生了什么,若兰寺里面还住着大魔头吗?”
冯遗笑了,“我说的事儿发生在几百年前,若兰寺早已成了正规寺院,只是信徒不多,听说寺中僧侣全靠山上几亩薄田自给自足。”
萧宝儿抬头看了眼密密麻麻数不到头的阶梯,感叹道:“爬那么高的山路拜佛,这儿的信徒一定是真信徒,就是不知道鬼上去干嘛。”
冯乐乐不知道鬼是什么,天真地问:“父亲,村民口中的鬼可是你平日说的那个?鬼即甲,癸所生,故名鬼。曾为魁星,因得罪天帝,被其杀,甲就此沦为‘鬼’。鬼才高八斗,但相貌丑陋,其丑无比,毫无阳气,终日在地府勾死人。”
苏苏趁机赞道:“冯先生不愧是读书人,小孩子都跟冯先生学习了不少知识。”
冯遗尴尬的笑了笑,还是不肯说出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