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儿的出生并没有带给刘涛多少喜悦,因为他心里有一个更大的愁思。
十二年前被打败的阿鲁台,再次蹦达,陛下依然想亲征,可是陛下的身体大不如前。
说刘涛无情其实也不是,他很关心挂念那些帮助过他的人。比如郑和、比如朱棣。
朱棣是他的偶像,朱棣是他年少知理后第一个想追随的人。当他是小兵时,每当朱棣来讲话他都能保持脑袋跟着高台上的闪耀的将军不动。朱棣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一字不漏的记下。
朱棣是他心中的英雄,一个能砍人而不被砍的英雄。
现在他的英雄,他的心系的人就要倒下,他很焦急很痛苦,即使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
永乐二十年,朱棣第四次亲征。
“娘。”子仁端着盘子就要离开书房。
“你父亲怎么样?”
“想事情,吃得不多。药吃了。”
秦素兰抱着孩子进去,刘涛坐在案桌前不知在想什么。
“如果你想去那就去吧,家里有我。”秦素兰将小女儿放到刘涛怀里。
小娃娃大概是吃饱了,在睡着。
刘涛看女儿许久才抬起头,“不,不能去。”
“您的心很乱,您在担忧。”
心乱的不止他一个。
“也是,可能事情是相反的,就像这娃娃,怀着的时候闹得要命,生下来却是安分的。陛下会回来的。”
永乐二十年的亲征,刘涛没去,朱棣也不要他去。
其实阿鲁台早就被朱棣打怕,这次闹边也是小打小闹。因此朱棣很快就班师回朝。
永乐二十二年元月,阿鲁台不死,再次侵扰大明边界,入侵大同等地。
朱棣连夜召大臣商议。
老态龙钟的朱棣看着下面跪着的文臣武将,跪着的有三分之二的人劝他不能出征,朱棣知道自己的身体真的大不如前!
“朕心意已决,领命下去吧。”
刘涛留在最后不走,倔强的留下。
“你倒是倔强的,郑和都走了你还不走!”
“你不能去。”
朱棣在龙椅上看脚底下跪着的人,君王最无情,身边也没一个有情的。现在倒是出现个可笑的人。
“你明白我心!”
朱棣知道自己不行了,但还是坚持出征,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子孙着想。他知道他不能留下多少遗产给子孙,但至少留下太平日子。“战争到我这就结束了吧。一场战争能换来十年的和平,为什么不去?”
“我拦不住您,但请允许我跟去。”刘涛知道这次必定就是有去无回。
“这么想去,那就去,回到那里看看也好。”
这次亲征与以往大抵相同又不同,除了陛下亲自点的几人,其余将领都是亲自请命,强烈要求过去。
私底下紫阳对刘涛说:“皇上这次出征有去无回,他的身体经不起这么远的劳碌奔波。”
大军出战,路上刘涛不顾外人目光,每日必到陛下帐前守卫。
如果没人问话,一日下来一句话也不说,他就用他的方式守护着他在意的人。一个曾经的将军现在做小兵的事,刘涛带出来的人都不好意思进出皇帐。
进出都能见到提携的将军,怪异得很。
六月,大军抵达达兰纳木儿河,这里是阿鲁台出没的地方,但现在已经人去地空。
反复搜索还是没找到阿鲁台,而且陛下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大臣商议:
张辅说他愿意领一个月的粮草深入大漠,必定能将阿鲁台带回。
杨荣表示大军已经到这,再走下去粮草必定不能供应。
朱棣木然听着他们的争论,尚未下定结论。
夜里朱棣走出大营,看看北方的夜空。刘涛跟在后面紧紧守护着。
“刘涛。”
身边的掌印公公一时没有反应,公公没想到陛下突然会叫那个当了几个月透明的刘大人。刘涛站得远没听清。
碰上朱棣回头看他的视线,刘涛才明白刚刚的那一句是在叫他。快步上前,“陛下。”
“你多大跟了朕?几年了?”
“十五岁,有三十年。”
“十五岁,跟朕差不多。朕年少时受封燕王随名将远征,二十一岁定潘北京,三十一岁征讨乃儿不花,大获全胜;四十三岁登基,五十一岁到鞑靼,五十五岁消灭瓦刺马哈木,六十三岁到漠北,现今又回到了鞑靼!”
“打了几十年的战,杀了无数人,驰骋沙场固然让人意气风发,奈何……”
奈何英雄易老,美人迟暮!
朱棣这是累了,疲倦了!
刘涛头转到另一边去,不对着陛下。
朱棣拍拍刘涛肩膀,“朕为什么知道国库艰难,还要到这里来,你知道吗?”
没得到回答,朱棣也不想要回答。他转身看着头顶上的星空,如同泰山祭天一般傲立。“这是朕的宿命:生于战火,死与征途。没有了战争就没有我的存在,你可知道!”
朱棣的之个“你”不单指刘涛,而是指那些想了解他而又不了解他的人。
次日朱棣下令班师回朝。
鞑靼的天气日夜变化大,炎热干燥,进口的水都是热的。
陛下的龙体很快就受不了,从下令班师回朝后就陷入昏迷,半昏迷状态。
七月的一个夜晚,朱棣召大臣杨荣、张辅,说到回京后就退位给太子,当个太上皇。
之后朱棣开始找旧人进帐,聊过去,聊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三更过后,遣散众人,令刘涛入内。
“睡不着,你说说刘秦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朱棣躺在床上,刘涛坐在地上,两人就开始聊起妇人的话题。
“这么说,朕比你好多了,徐氏从嫁与朕就没生过异心。给朕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比你多多拉。”
“我家妇人有苦都是自己吃,一声不吭,不留心眼都不知道她吃了多少排头。即使对她再不好也不和孩子说一句坏的……”
“咳咳,皇后也是这样,从没说过一句重话,都是笑着说……”朱棣笑着。
好久,没听陛下出声,公公马云上前一探,两眼一闭。“刘大人,陛下已睡,请吧。”
刘涛鼻酸眼红,他知道这帐篷里少了一个呼吸声!他知道他景仰的人已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