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京城京兆尹翁府的会客厅内
已经升任了济东总督的朱巡,正端坐在厅堂之上,听宋师爷念着刚从济东送来的呈文。
大致述说济东今年春耕、盐运、漕运和铁矿之事,这些行文内容其实基本已经在朱巡的掌握之中,但还是需要仔细的听一听,以防疏漏。
朱巡此次进京,一是述职未走,二是皇帝刻意挽留,三是述职期间又升任了济东总督而留京谢恩。住在自己的老泰山翁吉府上,那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朱巡还有个小私心,自己的大儿子修书前来,告诉他最近已被遴选为文津阁才子,不日将自关陇老泰山家里上京来,朱巡已经两三年没见到昌旭大儿了,甚是想念,留京是想看一看儿子。
“启禀大人,这些就是呈文的全部内容了,您看怎么批复?”宋师爷询问。
“除了铁矿之事,其他都按之前已经拟定好的行文誊抄发放吧,至于铁矿,我需要再跟几位大人通通气。”朱巡请捋胡须。
“是!大人。在下就先告退了。”朱巡点点头。
宋师爷自兴县朱巡建衙就一直跟着他的人,专管官场行文和名目等制订,平时做事得力,谦恭,很是让朱巡放心。
宋师爷才刚走了一会儿,秦师爷迈步进了们来,在朱巡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朱巡一惊。
“你待怎讲?”
“大公子已经入了文津阁了。”
“哎呀!”朱巡垂手。“消息可靠嘛?”
“可靠,听说这是皇上秘召的,没有经过地方官,大公子可能已经进京好多日了。”
“罢罢罢!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既然已入官场,很多事情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收拾收拾,过两日,待老泰山回府,咱们就打道回济东吧。”
“是!大人。”说着秦师爷欲走,却又犹豫。
“秦师爷还有何事?”
“东翁,小人有一事,是听门口的下人们聊起的,但是不知是真是假……”
“你我之见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直说便是。”
“门口的小厮们,昨天下午下了职,躲在墙角玩儿骰子,其中有一人像是发了笔小财,说什么有个丫头求他,让他给回禀,说是大人的女儿求见……在下只是停了个大概。”秦师爷转述。
朱巡腾的站起身,走到秦师爷跟前。
“真有此事?!”朱巡的语调有些颤抖。
“在下也只是听说,不如大人唤那小厮来问。”秦师爷扶了扶朱巡。
“来呀!”朱巡叫。
“在!”
“去给老爷把昨天当班的那几个小厮给我唤进来。”
“是!”
门口的下人去唤了,朱巡微抖的坐进椅子里。不多时,几个小厮就已侍立在客厅里。
“昨日可是你等躲在墙角玩儿骰子?”朱巡问。
“回禀老爷,是他们三个,还有一个今天没来,是马二。”
“哦哦,那我问你们,你们几人中谁最近发了笔小财?”
站着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大人什么意思,谁也不敢接话,于是都摇了摇头。
“我再问你等,昨天你们玩儿的时候,是谁说有个小姑娘求见,发了笔小财?”
几个人想了想,突然有一人道:“回禀老爷,是马二,那天有个小姑娘求见,说自己是老爷您的女儿,门口的执事邢爷让马二和小的把那小姑娘架出去,我们架着她出了好几条街,才放下,那小姑娘抱着马二的腿,求他,小人因为府里还有别的事儿,想着马二一个人能搞定就先回来了。后面的事儿,小的就不知道了,您得问问马二了。”
“好!唤马二来见!”
几人下去,又去马儿家找了他来。朱巡又将之前问的话再问了一遍,果然发了笔小财的是马二。
“马二,本官且问你,那小姑娘求你何事?”
“回贵老爷(对主家女婿的敬称),那小姑娘抱住小的腿,塞给小的一小包银子,求小的能够着老爷的时候,一定帮她传句话。”
“什么话?!”朱巡拍桌子坐直了身体。
马二吓了一哆嗦,人都抖了,颤颤巍巍,半天说不上来。
“跟贵老爷回,您能不能赏小的一碗水河,让小的好好想想。”
马二一头汗,当初以为是白得了银子,就没想着办事儿,那小丫头说的话,根本没往耳朵里听,没想到今日被人告发了。马二又是急,又恨自己贪财。
秦师爷也在一旁小声嘀咕,“老爷您的官威特重了,别吓着了他。”
“来呀!赏这奴才一碗水!”朱巡叫。
不一会儿有人端上来一碗,马二大口大口的喝了,定了型心神,方才又开了口。
“那天是贵老爷您上殿谢恩打道回府之后,来了一个衣着还算上等的小姑娘,约莫跟我妹子差不多大,八九岁的样子,她先是求见老大人,后来管事告诉她不在,几句闲话说贵老爷您在,那小姑娘一听就急了,像点了火的炮仗。”
“就往咱们府里闯,咱们门口的几个人根本没拦住,门里的几个弟兄出手才又拦住了,后来邢爷出来了,让架原点,小的就和赖头去了,赖头还有事儿扔下那小姑娘就往回跑了,那小姑娘一把抱住了小的的腿,说求小的帮忙,小的说小的也就是个奴才,哪儿能跟老大人说上话呢,更甭说跟您贵老爷说上话了,那小姑娘掏出了一小包银钱塞给我,嘱咐小的,能够着老爷们的时候,一定帮她带句话……”
马二又从头到尾详细的说了一遍,本想着边说边回忆,可说到关键时,又想不起来了。
“到底什么话?!”朱巡真有点儿急了,拍案而起。
“老爷老爷,您别动气。”秦师爷忙劝道,转身又对马二说:“你若回忆的上来尽快说,总督大人的闺女被大水冲散了许多年了。或者,你还能不能记起那小姑娘容貌。”
马二自是一阵颤抖,小声嘟囔:“容貌……容貌……当时只顾着银钱了……”
“啊!老爷,那小姑娘眉心似有一颗红痣,长得位置特别好看!”马二终于回忆起了一些。
朱巡听了,几乎是晕厥的跌进了椅子里,秦师爷看老爷如此,唬了一大跳,赶快让人打来一盆冷水,给老爷拍头。
哎……哎……朱巡唉声叹气,一口气半天才顺了下去,再开口时,已不成话了。
“定是我那受苦受难的闺女,”说着朱巡略带哭腔,“她娘亲,当初哭得都不成个人形了,寻她半年,片字消息都没有,我们都只当她死了,如今又再提起,如何不叫人难过……”
“老爷,不要这样,咱们有了小姐的消息,这是好事儿啊。”秦师爷忙劝。
“可是父女相逢就在眼前,又错过了。本官这两年儿女都不在身边,越发的想念我那聪明伶俐的闺女,自小她就是咱们家上上下下都喜欢的,都疼她……星儿啊!爹爹对不起你啊!”
马二听着朱巡哭女儿,突然蹦出了“星儿”两字,突然脑中一阵电流通过。
“贵老爷,那天闯府的小姑娘,就是哭喊着,‘我是星儿,您的星儿……爹爹快出来’什么的!”
朱巡一听,伤心更巨。马二还在使劲的念着星儿哭喊的话,想要唤起那天的记忆,突然的,他全都想起来了。
“贵老爷贵老爷,小的想起来了,那小姑娘,说她在什么观里当女官,让您去找她!”
突然的,朱巡止住了唉声叹气,立刻走到了马二面前,提起了他的领子。
“你再说一遍!”
“哎呀呀!贵、贵老爷,小小姐说,她在什么观里当女官,让您和老太爷去找她。”
朱巡松开了手,在客厅中来回来去的踱着步子,想着马二的话。
秦师爷朝马二摆摆手,让他下去。也捋起了山羊须帮朱巡想。
主从二人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不过得知星儿还活着,这也是好消息一件,毕竟女儿还活着。可又一转念,“女官,女倌儿”朱巡脸色都白了,其中滋味只有朱巡自知,秦师爷都没有告诉。
朱巡怕的是,自己的女儿流落秦楼楚馆当了女倌儿,那不是误了女儿一生?想到此朱巡又害怕了起来,白着一张脸,颤抖着双手,赶紧跑回书房给自己的老泰山修书,请老泰山下令搜查京城的所有青|楼。
朱巡如何修书翁老爷干回京如何下令查秦楼楚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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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间皇城内璇芳殿西墙内
陈怡卿手里掂着一个小包袱,包袱里装的是十两一封的两封银两,这些银钱,是陈氏贿赂璇芳殿主事书月姑姑的。
书月和礼月都是“月”字辈的宫女,此辈分宫女共十人,名字取自四书五经,分别是大月[dài]、庸月、论月、孟月、诗月、书月、礼月、周月、春月和秋月。
十人皆得太后和皇后重用,独礼月是众人之尊。
今日来赴陈怡卿之约的,便是书月姑姑,近日来,陈氏常来璇芳殿,跟书月姑姑走的很近,从书月姑姑那儿,陈氏也知道了许多后宫如何争宠上位的趣闻和秘闻。
而一件秘闻却是让陈怡卿格外留意——
这件事是往前三四朝之事,说的是一位娘娘以家里无人照看妹妹为由,将自己的亲妹妹带在身边样,而那妹妹擅音律通案牍,姐姐擅歌舞,经常为皇帝表演娱乐。
日久天长,妹妹长大了迷住了皇帝,姐姐也姿色上佳皇帝亦迷恋之,竟为这双姐妹废掉了皇后和几位高位妃子,又将皇后去手去脚扔在罐子里做人彘,还要双姝并立后位,在朝内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些后妃的母家也都不是吃素的,皆是名门望族,于是联合起来讨伐,几十年战火不惜,后来皇帝死了方休。
陈怡卿当时听书月讲了这件秘事,不自觉的就往王贞儿和星儿身上想,自己就是那正牌的主位,王氏两人就是那跟她抢太子的人。
琅琊王氏以后可以慢慢的除掉,而星儿,一个无依无靠的野孩子,除掉她岂不是易如反掌?!陈怡卿想着,不远处一个身影已经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