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可变,时不可止。像我这把年纪也已经看透生死了,生死不过一睁眼一闭眼的事,若我们活着的人终日为死去的人以泪洗面,苦苦哀留,终究会让死去的人无法安心的走不是吗?想必你娘亲也不希望你为她伤心难过的……”
梅英从书斋里走出来之时,抬头望了眼天,只觉阳光甚是晃眼,照得她有些恍惚,就连迎面碰上王嬷嬷,竟也忘了行礼问好,只不管不顾的往前走着……
“你说她去哪儿了?!”
花洛本来漫不经心的神色,在听到林德小心谨慎的汇报之后,竟变得十分古怪起来,随即凤眸逐渐凝起一抹思索。
***
沈府。
贵族女子典型的闺房,精巧雅致,帘垂四面。屋内横着一扇刺绣屏风阻隔了床与外间的视线,书案旁壁上悬着一把瑶琴,案牍上放着一本压着书签,还未看完的《列女传》,旁边的小几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牡丹刺绣,由此可见沈柔君的闲时消遣。
而此时,这卧室的女主人正坐于妆台前,似绿云一般的头发垂于肩后,柔顺异常,香腮未施脂粉,却犹如素兰初放,一颦一笑,皆出大家闺秀风范。
沈柔君凝望着半开的窗子外,一枝斜着的海棠在袅袅的晨风中静放,妩媚而娇艳,一如她此刻脸上绽放的异彩,春心的萌发让她整个人都妩媚动人起来。
沈柔君深谙闺中女训,从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人生大事,又哪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能找一个如意郎君,求得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呢,且沈柔君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负,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遑论女工刺绣了,在长安城的'名门兰淑中毕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惯就了傲然的心气,这是在所难免的。对于那些空有显贵的家世,而无甚才情,又好卖弄风雅,整天只知寻花问柳的无知公子更难以入她的眼眸。
既然要嫁,必须也得与她才貌相当的,她才能接受,而当她看到立在画船船头的紫衣男子,风吹起他的长发,衣袂,是那么的丰神俊雅……那一刻的画面,令她顿生心目中的夫婿该是他那般的想法……
锦儿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了沈柔君这般样子,将刚刚摘回来的海棠花插到花觚里,依着好看的样子摆好了,才微笑着走过去。
“锦儿,你来看看这两唇脂的颜色哪一个合适我?”沈柔君盈盈一笑,问道。
“哦,小姐是天然风韵,哪一个都配小姐,不过今天小姐穿的比较清雅,就涂淡点的吧。”
“嘴跟涂了蜜汁似的。”沈柔君不禁掩唇而笑。“不过你说得倒也是,过于浓艳却是不怎么衬今日的衣服,那就淡点的吧。”
“小姐,锦儿给你梳妆,再好好打扮一下,保管今天世子见到了小姐,目摇心荡,不能自制。”锦儿笑着从镜奁拿出一把精致小梳,随后赶忙退后几步。
“你又来,看我不打你!”沈柔君耳根生热,脸面通红,伸出一只嫩白的柔荑作势要打她。
“锦儿说的是真的,小姐脸生气都这么好看,连锦儿都忍不住心动了,更何况是世子呢……”
“再胡说,我可就要去禀告夫人了,让她好好的惩治你。”沈柔君被锦儿越说越脸红。
“好了,锦儿不敢了,小姐总拿夫人来压我,明知道锦儿是最怕夫人的。”锦儿嘻笑着告饶道。
两人正玩闹间,却有底下的小丫鬟递来简帖,说是靖阳王世子差人送来的,沈柔君微感疑惑,接过来拆开一看,才看了前面一点,脸色已然刷白,再接着往后看,眼泪竟从眼眶中簌簌流下来。
锦儿又惊又疑,连忙拿过手帕递给她,一边忙问道:“小姐,你怎么哭起来了?可是世子说了什么重话?”
沈柔君不听还好,一听竟不顾持重之态,伏在镜台前抽泣起来,把递来简贴的那小丫鬟唬得全身直打颤,锦儿见沈柔君不答,便扯过那小丫鬟,“那王府里的人可还在?”
“还在呢,正等着回话。”那小丫鬟战战兢兢道。
“快带我去,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回事?!”锦儿柳眉怒张道。
沈柔君听闻她要去质问,连忙抬头阻止道:“罢了,锦儿,你去问了也没用,他不过是个送信的,能知道些什么,问了,也是徒增笑话罢了。”随即向那小丫鬟道:“你下去吧,叫送信的那人回去吧,让他告诉世子,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等那丫鬟离开后,锦儿才急切的问道:“小姐恕罪,是锦儿一时糊涂,只是不知世子究竟说了什么?竟令小姐如此难过?”
沈柔君脸色惨淡,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
前方一座孤坟。
墓碑上仅仅刻着梅氏之墓,并无碑文,也没有题刻人的名字。而从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里,无人知晓那墓主人生前的事迹,也无人知晓她生前的身世究竟是荣是辱,是富是贫,仅仅能知晓的,大概就是这墓中的主人生前很喜欢杏花罢了。
因为这墓的四周都栽种着杏花,此时虽已是五月,然粉白梅红的花朵仍是开满于枝头之上,远远望去,绚烂无比,在这杏花的陪伴之下,这座孤坟却不显得那么寂寥了。
风过,乱红如雨,迷乱了人的眼目。
风止,平息了一场花雨,不知何时,那杏花树下竟出现了一女子,她静静的跪于坟前,风扬起她的白色衫裙,又是一场花雨,纷纷扬扬的洒落于她的肩头裙摆之上。
一只素手慢慢抚上那墓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抚上那光滑的碑字,身子半佝偻着,一遍一遍的抚摩,如同魔怔了般,不一刻,她低头抽泣起来,随即整个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仿佛在强忍着锥心刺骨的痛苦。
不知哭了多久,直至哭得喘不上气,哭得泪河已干,仍然难以遏制。
眼前忽地一片昏暗,在她即将跌倒之际,一双温厚有力的手横伸过来,将那微微颤抖的纤细身板纳入自己的怀抱当中……
梅英只不过片刻的晕眩,等眼前清明之后,恰对上花洛的凤眸。
那眸中满溢着令她无比熟悉的温柔,然而她内心却无任何欢喜悦,反而发了狂似的要挣脱他的怀抱,眼中充斥着莫大的恐惧,“放开我!放开我!”
花洛双膝跪地,仿佛用尽了平生的力气,狠狠地将她拥在怀中,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压向自己,一手不断地抚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声音哽咽着道:“对不起……对不起……”自十年前起,不曾再掉过一滴眼泪的他,此时竟红了眼眶。
梅英见挣脱不出他的怀抱,便改用拳头捶打他的胸膛,眼泪遮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他那满是歉意的面容,泪水混合着无形的伤痛一片一片的砸落而下,湿透了她的衣襟,也弄湿了他的。
花洛任她捶打,也不抵抗,也不用言语去劝慰她,只因为他知道此刻她不需要安慰,再多的言语只会显得无力且苍白,所以他只是用力抱着她,希望能给她自己所能给的全部力量。
直到再无力气捶打,梅英才停下手,抓住他的两旁衣袖,头抵住他的胸膛,“呜…”喉间仿佛有巨石堵住一般,什么也无法说出口,只能发出低哑难遏的呜咽声……
“都过去了,事情都过去了……”花洛下巴抵着她的头,无比怜惜的抚摩着她的后背,神色恍惚,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