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在浑噩之中被裹挟回了济南大营里,直到汉王在即墨打了一场仗回来,他还不吃不喝彷如痴呆一样。
“你知道你闯下多大的祸吗?”高煦将马鞭子一扔,坐在了营帐中,一双眼睛盯着他,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朱瞻基立刻清醒过来,“二叔,那些贼寇,被杀退了吗?”
“杀退了,”高煦道:“但残余了近三千人,跑到山林里去了!要是没有你今天混账,我过几日发兵打他们,就不会让他们逃窜走了!”
朱瞻基何尝不知道这是事实,顿时羞愧地无地自容,甚至汉王指着他的额头训斥,他也都默默不说话了。
“你怎么一点脑子也不动!你对得起你皇爷爷吗?”高煦骂道:“从你小时候,就手把手教你,又给你选拔良师;出征塞外,让你留守北京,指望你争气一点,让群臣看看,他老人家的眼光没有错——”
“结果你呢,”高煦道:“意气用事,不管北平安危,跑到山东来,你干嘛来了,你搅局来了!一点忙没有帮上,反而处处掣肘!本来指望这次即墨之战,毕其功于一役,结果你带着六百人去,被杀得一塌糊涂,也幸亏那边还不知道对战的是大明的皇太孙,要是知道了,你让你皇爷爷的脸往哪儿搁?要是我没有发现你跑了,没有带人去追你,你真被他们抓了,想想大明第一个被贼寇捉住的太孙,真是太光荣了!”
朱瞻基越听越是心虚,便道:“二叔,我不会让那群贼寇捉住我的,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大不了一刀给自己一个了断!也绝不让您和皇爷爷为难!”
“你真是、你真是硬气!”高煦被气得仰倒:“这话也能说得出口!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你有种就把这话再去你皇爷爷面前说一遍,你以前是从没有见过他对你说过狠话,更没有打过你吧,你等着,你马上就尝到滋味了!”
朱瞻基对皇帝那里还是有点信心的,他也不是没有惹下过祸事,但不论大小,都被皇帝遮掩过去了,即使当时生气,事后被他缠住哄上一会儿,也就都罢了。但这一次的事情太大,若是只有私自带兵杀贼且无功而返一事的话,皇帝也许还朕不怪罪——因为皇帝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曾混在军队里想要出征杀敌,结果被永城侯认出来,悄悄送了回来。有这个前例,皇帝最多也就是骂他几句,不轻不重地罚他,都不算什么。
但是他还有最大的罪恶,他滥杀无辜了!
一想到死在他手下的二千余名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朱瞻基头上顿时滚落了豆大的汗珠。汉王那里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又怒道:“你是皇太孙,身份尊贵,我是说不得你了,反正也一句没听进去!”
朱瞻基立刻否认道:“二叔,我没有!我这一次,是真的难过了!我不止这一件事,我还……”
汉王道:“你还做了什么?”
朱瞻基吞吞吐吐地说了,半晌没有听到回声,抬头一看,就见汉王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朱瞻基这回害怕了,任谁被汉王这样盯着,谁都受不了。他只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二叔,我不是故意的!他们一窝蜂冲出来,就冲着我的方向来了,我一时不辨,就下令杀了过去,杀到后来我发现了不对,但我喊不住,没有人听我的,大家都疯了……”
“你杀到后来才发现?”高煦道:“老百姓手无寸铁,拖儿带女,没有任何抵抗,你到后来才发现?”
“当时我看到他们有骡子,”朱瞻基小声道:“我以为兵器都藏在骡子车上,结果没有……二叔,你不是说即墨城都叫贼寇占领了吗,我以为……”
“你以为老百姓都跑了,只剩贼寇了吗?”高煦恨铁不成钢道:“我们朱家,怎么有你这么蠢的人!”
“那怎么办,”朱瞻基缩着脖子,祈求地看着汉王:“二叔,这事儿要是被皇爷爷知道了,他肯定不会轻饶了我了!被我爹知道,他更是要气死!”
“你还知道后果,看来这事儿总算给了你教训,”高煦反而不骂他了:“你还指望这事儿能怎么办,自然是如实报给你皇爷爷,还有你爹知道了。”
“别啊,”朱瞻基慌乱之下甚至拉住了高煦的衣袖哀求道:“二叔,你要帮我,你不能眼见你大侄子完蛋,我要是真完蛋了,皇爷爷也会迁怒你的,你也有逃不脱的责任啊!”
“啊,你是这么想的。”高煦似笑非笑道:“所以我是池鱼,被你殃及了吗?”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朱瞻基急道:“二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回你帮了我,恩情我朱瞻基永远记在心里,今后……”
“别说什么恩情,我指望你报答什么恩情,”高煦一挥手,叹了口气:“也怪我累年征战,不曾和你亲近过,你要求我,还要说什么报答的话……”
朱瞻基一震,欣喜道:“二叔,你答应帮我了?”
“你这个事情,”高煦不急不缓道:“有两种解决办法,我都说给你,看你选择哪个。”
高煦提出的两个办法,第一个是,太孙领兵来到即墨城下,却忽然看见那么多人赶骡子骑马冲出来,因为最先冲出来的都是青壮,妇孺在最后,所以他并没有仔细甄别,而认为是贼寇冲杀出来,然而看到了妇孺,他也以为这是敌寇用的诈降之计,没有意识到杀错了人。所以转眼就把他们砍杀殆尽。
第二种办法,就是贼寇诈降,并且设有伏兵里应外合,被太孙识破,杀死了诈降之人,白莲教人用心狠毒,将诈降的人藏在真正的百姓之间,出门迎降。太孙没法辨别,就把他们杀了个干净。
朱瞻基咽了口唾沫:“二叔,这第二种办法,会不会太无耻了……”
“你觉得无耻,可以不选。”高煦道:“第一个办法也可以,毕竟战场上情势复杂、瞬息万变,你才十五岁,年轻没有经验,你皇爷爷也不会多加怪罪。”
“我十六了,”朱瞻基道:“不会多加怪罪,还是要怪罪……我选第二个。”
“好,”高煦道:“二叔给你扫尾,你安心回北平去,皇上那里,会接到我的奏报的。”
等到朱瞻基忐忑地退下,陈百吉才从帷幕后面走出来:“殿下,太孙真是被皇上爱护地太好了。”
“父皇常说,椿哥儿像他,我看不像,父皇在他身上打眼了。”高煦扫了一眼他道:“都弄干净了吗?”
“当然,”陈百吉嘿嘿笑道:“太孙不会知道,贼寇根本没有攻下即墨,只在即墨周围的山中藏伏。城里乱起来,是因为有人作乱,这作乱的人,和二千百姓,全都死在了太孙手上,一点痕迹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