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繁忙了一天的建康北大营入夜以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整个营地除了巡逻兵的步子和时不时的对口号的声音以外，一片静寂。

一个普通的营帐内。

王二毛躺在极硬的床上，外面大风呼啸而过，然后他看着自己身上兵牌写的名字——王可正………叹了一口气。

他本来是一个北地普通的庄户人家，后来和父亲、妹妹为了躲避战乱，以及实在受不了金人的统治剥削，便打点东西，逃到了南方。

但是路上跑了没多长时间，妹妹就患了病，治病的费用把身上本来就不多的钱财很快花光了。

病当然也没治好，死了。

哭着埋了妹妹，又好不容易逃到了大宋的疆域，以为可以安定下来了。

各地官员却是一路派人监送，驱赶着自己这群人到更南边的地方，坚决不让在其治理范围内停留。

又因为逃难的人实在太多，沿途有需要额外帮工的人家，很快名额就满了。

所以他们这些失去了自己土地的农民也渐渐成了真正的流民。

隆冬时节，土地上能吃的东西实在不多，他和他父亲只得挨家挨户地乞讨，请求分点烂粥梆子，或者扒开臭烘烘的垃圾堆，找一点馊饭。

就这样一直往前走着，期盼着走到有可以接收他们的地方。

但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难过了起来。

终于，他的父亲和几个人铤而走险，去沿路农户家偷鸡，结果被早有戒备的庄人打了个半死，挂在路边好几天，警告后来的人。

等放下来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

于是在一个已经过去的比以往冬天更冷的冬天夜晚，王二毛看着躺在破草席上，伤口被冻上了不再流血，身体却一点点变冷的父亲，哭得稀里哗啦。

除了哭，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冻得浑身发抖的父亲，也死了。

王二毛很想骂老天不公平，骂金国不把宋人当人看，骂自己宋国狗朝廷的狗官，骂沿途人家的冷漠。

但他也很羡慕，很嫉妒，很想回到以前，过没打仗的时候，那种虽然也很贫困，但是却有点盼头的日子。

这让他越来越觉得，人活得本身其实就是为了受罪。

而就在马上要挺不住的时候，他碰到了杨家小姐。

杨家是一个地主家，但并不是一个大地主，只是一个刚刚暴发的小地主。

所以杨家小姐不是什么小家碧玉，不仅大手大脚，而且脸也不白。

更不像戏文里的那些小姐知书达礼，反而有些泼辣。

但是她，在一个大雪天，看到了冻僵在路上的王二毛，嘴里骂着晦气，仍然喊来了人把他抬了回去。

王二毛清楚的记得，在自己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这个女人和人大声嚷嚷着：“我就当养条狗不行么？再说，我马上就要出嫁了，现在就是想积德行善了。”

她说话的对象似乎是她的父母，王二毛听到之后心里想的却不是终于有人收留自己了，反而是她竟然马上要出嫁了，哪个婆家敢要这样的媳妇？

…………………………

“他娘的，朝廷终于下决定和这群金贼打了，早他奶奶的该这样了。”

这时，营帐里的一个人忽然骂骂咧咧的说道。

而他这一句话一出，数十人的大营帐里突然传来了数道翻滚声。

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没睡着。

王二毛看了一眼，发现刚才是右边和自己隔了三四个人的黑脸汉子说的话。

”嘿嘿，打仗，打仗，你李老黑厉害，有九条命，随便金国的人砍，到时候你死了，你老婆再给你生四五个便宜儿子。”角落里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叫做李老黑的开始说话的那个人自然大怒，抬头看向发声的地方，骂道，“你奶奶的腿，还是你臭麻子厉害，赶快回家抱你媳妇去吧，不然等金人打了过来，你老婆连给你生便宜儿子的机会都没有。不过说不定你妈倒是有可能给你生几个便宜弟弟。”

于是两人就这样互相骂了起来。

营帐里的其他人在初始的时候，还安静的听了一会他们互骂，但后来发现他们只动嘴嚷嚷，却不动手。

就不再理会他们，开始互相交谈起来。

”我觉得这次还是打不成，那些文员大臣们从来就是把打仗当赔钱的前提，打得差不多了就开始议和，根本不把咱当兵的流的血当回事。”

”不太像，我听说这次那些官员老爷们都像吃错了药一般，好像都支持打仗，主动交出家丁入伍。少数几个想议和的大臣也被直接抄了家，那天砍头的时候我正好在场外当杂役，你是不知道……”

王二毛左边的两个人这样说着话。

王二毛则没和任何人说话，只是把自己身上的行军破棉被裹的更紧了些。

但是他右边的人却主动和他交谈了起来，“小兄弟，看你年龄也不大，家里没有长兄、父亲么？怎么这次大征兵把你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