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议书在微信群里发布后,同学们纷纷踊跃募捐,然后就说起了林俊。
林俊,白杨玉平工专时的同学,同样来自于农村,同样贫寒。当年天天泡图书馆里,学习成绩从来都是全班前三。
2000年,毕业后的林俊等待政府分配工作,凑巧那年教育改革。中专不再包分配,作为最后一届统招统配生,只会读书缺乏商业头脑的的林俊打了两年临工,心灰意冷,回家务农。自那以后,得知林俊的唯一消息是林俊入赘到同村的一个女子家中做了上门女婿。
2015年7月26日,玉平工专时的同班同学在微信群里筹备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位同学说:“听说林俊已经不在人间。”
消息没有得到证实,用词很模糊,好像、听说,都没个准信,都没有林俊的电话。
心里咯噔了一下的白杨随即从书柜里翻出玉平工专时的毕业纪念册,找到林俊的那一页,上面应有林俊的地址。
翻开毕业纪念册,只见上面写道:“白杨,白杨,你就是一棵迎风长,每天一醒来,就能听见你灿烂无比的笑声,看见你白花花的大板牙。你是咱班的大作家,全校诗文大赛还获过奖哩,你好厉害哟。你不但诗文棒,而且跟全班女生都散过步,羡煞我等。三年同窗烟波里,一任水流漂向东,要毕业了,你准备好了吗?其实这个问题很多余,咱班的白杨,一朝出了锁天云,万丈金光满身金。来年玉平纸贵时,别忘了愚弟。”
林俊的留言,没有像别的同学一样龙飞凤舞,柳体王书,而是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字如其人。
读书时的林俊谨小慎微,很少抬头走路,从来都是手捧书本,低声说话,保持了贫寒子弟的一贯特色。
反倒是白杨,虽然同样来自农村,虽然依旧三代贫农,却总是抬头看天,平眼瞅人,说话气足,出口自如。中专三年,诚如林俊语,白杨跟班里所有女生都散过步。
白杨跟全班女生都散过步,主要原因不外乎三个:其一,白杨不八卦,谁说的话,进了白杨的耳朵,就如石沉大海,半粒渣渣都找不到。其二,白杨没有女朋友,跟白杨散步,不会招惹是非。其三,白杨从不拒绝有人向其吐槽。
有了以上三点,白杨班的女生,只要失恋了受委屈了,都找白杨散步,白杨虽然没有垃圾桶腰粗,但能装,啥旮旯玩意儿往里一丢,保证一地干净。
通常跟白杨散步的女生,都是一包糟的眼泪,要么面无血色,要么披头散发,要么咬牙切齿,要么横眉冷对。面对这些饱受感情折磨琐事摧残的女同学,白杨手捏小纸巾,等身边的人无厘头的发泄一通,白杨忙频频点头,一通安慰,引经据典的开导一番,然后小纸巾一递,算是光荣完成了重肩担道义的使命。
中专三年,别的男同学跟女同学一地草纸啪啪啪的时候,白杨跟全班女同学也一地草纸,所不同的是,白杨的草纸全都擦了眼泪,抹了鼻涕。
由于身边货物成色不一,陪散步的白杨经常被同去压校路的其它男女同学侧目。白杨自然管不了这么多,毕竟道义不是那么好担的。
陪聊,各种奇葩的事情都能碰到,最典型的当数毕业那一年,由于临近毕业,晚自习后,一女同学约白杨散步,起初白杨也没多想,以为像往常一样,无非是吹些失恋的泡泡糖,说些委屈的小心事,没曾想东拉西扯闲谈了一段校路后,女同学的话语镇住了白杨。
女同学说:“我喜欢上了咱们班一个男生,可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
白杨的表情跟周星驰差不多,极具喜剧效果,而且严重比例失调,夸张地问道:“这人我熟不?”
女同学的表情也很夸张,严肃的面孔中透露着三生三世的迷离,口里说道:“相当熟。”
说话的女同学看白杨那眼神特迷离。
虽然当时天黑地冻,寒风狂吹,但白杨的心却跳得飞快,脸烧得比火炭还烫,陪了三年,大好春光总算没有白白虚度,终于来了个会事的主儿。
白杨把跳得扑通扑通的心从嗓子眼往下按了按,很大方地说道:“别怕,爱了就要大声说出来,我支持你。”
白杨的眼神充满了鼓励,充满了欣赏,充满了伊甸园,里面一个亚当,一个夏娃。
女同学说道:“我怕他拒绝。”
白杨说:“你不说他咋知道?”
女同学说:“那你帮我告诉他,说我喜欢他,而且要为我保密。”
白杨说:“放心,独家买卖,诚信经营,童叟无欺。”
女同学受了莫大的鼓舞,张了张嘴,看架势是要说了。
从没经历过这阵仗的白杨心又捅到了嗓子口,双手不安的搓揉着衬衫下摆的角,心想:“一会儿她说我喜欢你了,咋办?是做惊喜状回应道我也喜欢你,那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轻浮,不真诚,把好事打了水漂?还是平静如水波澜不惊装过来人,那样会不会弄巧成拙,把好事弄黄?该拥抱她呢还是象征性的握握手?都说跟女生接吻天翻地覆天旋地转,是不是真的?咋接吻?是碰碰嘴唇?还是舔舔舌头?我可从没抱过女生,手该放哪?她的胸会不会顶到我那是啥感觉?这可咋办?”
正当白杨万分纠结手脚无措的时候,女同学的话再一次镇住了白杨。
女同学说:“那个人是杜峰。”
白杨当时那个心啊,绝对天翻地覆,绝对天旋地转,白杨真想上去踹那女同学一脚,顺带煽她一耳光。你妹的,你喜欢别人跟我半毛钱关系,你喜欢别人跟我扯啥子闲蛋,吃跑了撑的,撒狗粮也不带这样的。
见白杨一脸懵像,那女同学笑道:“没想到吧?”
白杨哼了两声,说道:“嗯,你好有眼光。”
女同学说:“杜峰跟你要好,我不好跟他讲,你帮我传个话,明晚十点,球场见,如无意就当做啥都没发生。”
白杨拢了拢衣领,说道:“好的,天凉了,早点回去休息。”
那夜,白杨破天荒没有送女同学回宿舍。回男生宿舍的路上,白杨心里愤愤道:“被狼叼了才好。”
看着毕业纪念册的白杨重重的叹了一声,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十多年不见,物是人非。纪念留言册右下角上,写着林俊的住址:玉平市江平县龙潭乡阿矣寨二组。
为了证实消息是否属实,白杨打了龙潭乡派出所的电话,户籍管理员证实,林俊死了,死于脑癌。
挂了电话的白杨在微信里说道:“林俊走了,2014年就走了。我一会儿想去看看林俊的家人,谁要一同前往?”
微信发出十多分钟,江梅在微信群里说:“我也去。”
阿矣寨离江平县城不远,地处半山,由于前两天刚下了雨,路有点泥泞。临近阿矣寨,杂草成堆荆棘成丛的羊肠弯曲被一路的牛粪、马粪、水坑代替,也亏了国产车底盘高,虽然一路擦擦碰碰,但终究是到了阿矣寨。
到了林俊家,白杨抱过林俊的女儿。女娃子一声叔叔,白杨和江梅的泪就流了下来。
从江平县回来的白杨当晚就写了一篇怀念林俊的文章传给玉平日报的编辑,2015年8月1日,同学集会当天,白杨的文章《怀念我的同学林俊》在玉平日报文学版发表:
一个人要走,谁也拦不住。更何况是黄泉路。
十五年并非弹指一挥间,应是一挥半。时间可以淹没一切,也可以改变一切,曾经的苗条小伙,可以是今天的大肚罗汉,十五年前的香菇脚,也可能是今天的包租婆。葱花水嫩,一个多么美好的形容词。
写过一句诗,歌词大意如下:一直在寻找,却一直在转身。
得知林俊同学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修改三年前就完稿的《灯火阑珊》。当时我的脑袋嗡了一下,觉得这就是一个谣传?
击破谣传最好的方式就是证实它的虚假,为这事,我电话了林俊当地的户籍管理员。电话里,户籍管理员让林俊的去世成为定局。
2014年正月,正是炮竹闹春的季节,我的同学林俊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浮生若萍,相逢情深,最美如初见,再见时,唯有一滴断肠泪,一抹忘怀笑,擦肩而过,回头看,不见来时。
2015年7月26日16点30分,联系上在玉平的同学江梅,得知情况的她跟单位请了假,让我15分钟后去接他。
当时的玉平,天空飘落着小雨,碎在挡风玻璃上,似我的情怀,十五年前校园里的那场别离。
微信群里,江梅说:当时就知道林俊身体不好,跟班主任查校的时候发现他用玉米丝煮水喝,说是可以治疗流鼻血。
可以想象当时的林俊,那回头一望的憨笑。
林俊跟我一样,贫穷人家的子女。这个贫穷,并非来自农村,而是来自农村的底层。
应是1999年,当时我们上一届的学长毕业。球服球裤丢了一地,看着可惜的林俊和我去捡了几套崭新点的回来,打来开水,浸泡,太阳暴晒,然后就可以穿了。
当时的我特意留了一套给大哥,说是别人送的。大哥跟我一样,经常穿着衬衫打篮球。后来,穿着这套球服的大哥遇到了球服的主人,弄得大哥好一阵尴尬。可大哥一直没说这事,他工作后第一个月,就带着我去专卖店店买了一套崭新的球衣。
林俊的情况跟我差不多,关于衣服背后的故事,他应有另外一个版本。
贫穷的人是自爱的,林俊的学习成绩始终保持在全班前三名,这与他的读有极大的关系。
在学校,图书馆里遇见他的次数最多,他竟能整个下午都泡在图书馆,这点我是自叹不如的。
玉平到江平,路况不差,距离也近。17点30分,我们过了收费站,江平就在眼前。
阿矣寨,县城进城方向右手边,离公路不远。但由于下了雨,土路泥泞,车轮打滑,左突右进,算是到了村口。
村口一树,不算粗,但葱翠入云。打听了村人,寻到了门庭。屋前一棵石榴树,叶茂果密。门是木板门,墙是土基墙,进门就是天井,然后是厨房、楼梯口、客厅,沙发三个。在征求了林俊岳母的同意后,我进入了林俊当初的婚房,婚纱照恍如昨日。我用手机把他们的相片保留下来,那滴泪,随着十五年的一挥半落了下来。
林俊的岳母告诉我,她女儿去农田里忙活去了,已经打了电话正在往回赶,让我们先喝水。
我提出四处走走,他岳母同意了。
首先看的是林俊发病时的地方,房子左侧的一块水泥浇灌的空地。当时的他正在那里搬玉米,突然觉得不对劲,头疼得厉害。往后就是反胃,吃啥吐啥,去医院检查才知,得了脑癌。
往前走50米,就是猪圈。猪圈转角,林俊用汽油桶把一棵洋丝瓜罩了起来,防止鸡搞破坏。现在洋丝瓜爬了两人高,窜了满架,已经开始挂果。林俊岳母说,今年才开始挂果,勤劳了一辈子的他没能亲口尝个自己栽的瓜。
猪圈往下走就到了他的新房,两层半的乡村别墅坐落在乡村公路旁,砖混结构,占地面积120平米。房屋门是铁门,砖是红砖,开门就见玉米地,抬鼻就是万里香。房前屋后,种着十几棵树。假如他在,门前一坐,抬上碗饭,要不拉上阵烟,晒太阳修脚皮也行,就这么看儿女成群,嬉戏打闹,猪鸡狗鸭,到处乱跳。假如,我能早点来看他,就可以一起猜拳划掌哥俩好。
林俊的妻子终究是来了,陪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男朋友,一个本分帅气的小伙。由于我长相成熟的缘故,他自认了小,没曾想比比岁数,竟然大我一岁。我是醉了!
同样醉了的江梅把林俊的女儿抱在怀里,我忙闪了几张相片传微信群里。所有同学们都在等着。远在省城的李付见了照片就忙打电话过来,让我问问林俊的妻子,有啥困难,全班同学想想办法。
困难,其实我们帮不了。
谈起林俊就暗自神伤的尹妻想要一个活蹦乱跳的丈夫。
好在,活着的人总是坚强的。尹妻与其男友那份痴痴甜蜜的眼神告诉我,没有趟不过的河,没有爬不过的山。
十五年了,我第一次代表全班,细数了同窗之情,表达了对尹妻与其男友的祝福。拥抱孩子的那一刻,我把她的地址记了下来:玉平市江平县龙潭乡阿矣寨小学,杨xx。
离开村子的时候已经21:16分。跟林俊岳母交谈的时候我曾问她,林俊最后几天有没有出去走走。
林俊岳母说:走了,村口、田里,到处转。
是啊,这片土地有太多太多值得他怀念的东西。村口,我依稀看见林俊就站在那里。
回到玉平的江梅跟我说,出门的时候我喊了声:林俊,走。
我想了想,没记起来。或许,这是发自内心的声音。我多么希望,大家还能一起扛着锄头穿过足球场,一起栽种十五年前的那块玉米地。
微信群里说起林俊同学的去世,所有同学都很伤感,都在自责没有提前去看望林俊。如今,王飞又患了病,对于白杨起草的《关于对王飞开展帮扶的倡议书》,大伙都很支持,三天不到,就募捐到五千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