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靠在书院门口的徐归兮睁开朦胧的睡眼,望见门外肆意洒下的缕缕日光,才一个寒战站了起来。昨夜她观星看出将有凶兆降临在衡天书院之上,但同窗们都在熟睡,她也只好守在书院门口等他们醒来,没想到自己竟睡了过去!
徐归兮四下清点同窗们的人数,除去自己和逛窑子的冉为,一、二、三、四……数到十一时,却戛然而止。
“快起来!出大事了!”徐归兮天然的破音当真不是虚的,一声尖叫弄醒了在场的所有人,一个个就是昏昏沉沉,宿醉过后头晕脑胀,邹瑾之强打精神问道:“归兮姐,大清早的有什么大事,人家睡得正香呢!”
接下来,徐归兮向众人描述了昨夜自己夜观天象,荧惑星显凶兆之类的学术语言,最后跺着脚问道:“你们有谁看见采薇和芷兰了?”
不错,消失的正是学医的周采薇与学礼的王芷兰两个弱女子。在乱武山时,诸葛参商也曾想教授奇门遁甲,可惜自己和罗孤等人都没有这个天赋,唯独高卿言学得极快,后来的进展无从得知,但至少证明观星定吉凶这事是有理可循的。想到这里,周临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采薇和芷兰……诺,这里!”半梦半醒的少女声音幽幽传来,寻声望去,却是坐在桌角的王昭锦拿着一封留言,上面写着:
我陪采薇进山采药,午饭回来。
留言上的字迹清丽隽秀,一看便知是王芷兰手笔。翟燎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道:“只是上山采药了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可昨晚的星象显示,我们就要大祸临头了啊!”徐归兮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周临却冷静下来,问储靖道:“云律,无忌出门寻欢作乐,一般会有多久?”
面对周临冷不防的一问,储靖略加思索,回答道:“他没多少积蓄,通常都是第二天黎明归来。奇怪……按理说,的确早该回来了。”
储靖如此一说,众人的神经才紧绷起来,周临接着说道:“先不要把凶兆的对象放到周采薇和王芷兰身上……如果出事的是冉为……翟燎,郑誉,麻烦你们去济北城走一趟,确认冉为还在不在。”
“明白,我们这就去。”翟燎爽快地接下了周临的命令,拉着身旁的清秀少年——也就是郑誉出了门。短短几日,周临俨然成了众人的领袖,这或许就是百里太一所期待的,他独有的力量。
“要不要我到山里去寻?”佘闻人如是问道,周临挥手表示否决,说道:“不行,山太大,况且现在她们两个还没有什么异常,如果你也陷在那里,局势才真的会乱了。”
“我熟悉采薇采药的路,不会走错,不管找没找到人,正午前一定回来。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带上瑾之。”佘闻人的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周临没想到平日里那个武艺绝伦沉默寡言的少女竟会如此倔强。他在心中思索了一番,还是应允。
一瞬间走了四个人,书院里突然冷清了起来。再加之紧张的气氛,素日事事不过心的陈流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他说:“归兮姐,会不会是……你算错啦?”
“不会错的……昨晚……我可是来来回回演算了三遍,都是凶兆。就算不是今日,也就在这两天。不管怎样,把大家聚起来共同面对总是好的。”徐归兮一身冷汗,加之自责自怨,已是魂不守舍。周临清楚如果徐归兮算得没错,凶兆就一定会来。就像从前高卿言一算出吉兆,罗孤就能在山间捉到野猪,一算出凶兆,孙绯衣就可能摔断了腿,诸如此类。
就在这格外死寂的氛围中,不知何处飘来一阵茶香。周临回头望去,却是赵瞳歌不知何时出去,泡了一壶热茶端来,还带着几个包子。她说道:“再紧张也不能不用早茶吧。先吃,周临,吃完我也有件事要问问你。”
抿一口清茶,周临心头的压抑稍得舒缓。赵瞳歌这姑娘虽说平日里冷若冰霜,但关心人的时机却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沁人心脾。在吃下一个包子后,周临正色对赵瞳歌说道:“瞳……赵姑娘,你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赵瞳歌默默为他续上一杯茶,说道:“你我初逢那日,纠缠你的几个山贼的打扮,可还记得?”
周临点点头。那日的两个山贼遍身皮草,不作汉人装束,倒像是异族,周临自然印象深刻。而当他和赵瞳歌核对完自己的印象后,储靖却是变了脸色,说道:“异族……莫非是……狂神部?”
“狂神部?”乍听到这个名号,周临倒觉得像是哪家孩童过家家时给自己取的,但储靖的后话颠覆了他的想法:“狂神部……是王莽之乱时兴起的一个部落,位于济北城东郊。他们没有固定的种族,只要是无家可归之人,无论夷夏,皆收入寨中。据说狂神部第一任家主是汉人与匈奴人的混血儿,神力过人,才智无双,在部落里布下重重机关,并代代相传,几百年过去,官兵不知来过多少次,都葬送在这机关里。狂神部如今据说有万余人,依山谷而居,不论妇孺皆英勇善战,斗志惊人,且极重义气。清明,瞳歌,你们是怎么惹到狂神部的人的?”
听完储靖的叙述,周临才意识到自己惹上了大麻烦,将初到时的事情一一道来。储靖握紧双拳,说道:“虽然狂神部向来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祖训,就算抢劫财物也会留一些给对方,更不伤人性命,你们遇到的或许不是狂神部。但人多了总会出几个败类,如果真是的话,麻烦就大了。”
“那该怎么办啊?”陈炀舞也急得抓耳挠腮。平日她与周采薇关系最好,情同姐妹,此时得知周采薇可能蒙难,不可能不着急。
“只有等了吧。翟燎他们已经去了,我们只有静候,”周临右手手指紧按额头,说出了这个极度无奈的答案,“如果真的是狂神部……祸是我闯的,我会一力承担。”
“也有我的份吧?”赵瞳歌像是质问地看着周临。周临略感唐突,也是第一次看见非要把责任揽给自己一份的姑娘。但他凝视了她许久,终是没说什么。
等待总是最令人痛苦的,无言沉默了一个时辰之后,门外终于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只不过……是一个人:“清明,是狂神部!狂神部掳走了采薇和芷兰,无忌他在城门刻字留了记号,公烈他循着记号去找无忌了,怎么办啊!”
来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身的汗水和焦急的神情把本来好看的脸颊隐没,正是郑誉。听到“狂神部”三个字,周临和储靖都坐不住了,连忙问郑誉具体的情况,而赵瞳歌则是声色不轩地递给他一杯热茶。
茶水一饮而尽,郑誉也将刚才在济北城中的经历一一道来。原来翟燎与郑誉在济北风月场上遍寻冉为不得,只好折返。刚出济北东门,就窥见城墙上刻着冉为的字迹:
我看见远处有狂神部的骑手,马上还有采薇和芷兰,我追过去,看到这段话的,回去通报大家。
翟燎抹去城墙上的刻字,凭他对冉为的了解,对方一路上定会留下更多的暗号,只要循着去狂神部的路走,就一定能找到线索。于是他决定让郑誉回来通报,自己根据线索,继续追下去。
“翟燎他是怎么想的,冉为追踪的路上留下的暗号只会越来越简洁,到后来至多是我们能看懂的一些东西,他跟过去……只会添乱才是吧?”听了郑誉的话,连陈流都淡定不起来了,显然事情已不在掌控范围之内。
九个人,对万人之众,事情又怎么会在掌控范围之内!
“事情因我而起,我去换回他们!”周临拍案而起,却被陈讽抬手示意噤声。陈讽说:“周临,你的自责太先入为主了,剩下的由我来说吧。首先,你们当初所遇到的人不一定狂神部的人,狂神部的人劫走采薇她们也不一定是为了你们。既然他们不主动攻到衡天书院来,凭着他们的秉性也断不会做什么越轨之事,想来是有别的目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等闻人、冉为他们都回来了,再作打算。”
陈讽说得句句在理,此刻似乎也只有他保持着冷静。周临再无力反驳什么,只有瘫坐在椅子上,暗自筹划。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紧绷住,每个人的大脑都飞速运转,尽自己所能思考能救出同伴的方法。眼见日上天顶,佘闻人与邹瑾之踏尘而归,只带回来一个消息:“没有找到采薇和芷兰,只有采薇的药袋,以及地上散落的一些配饰……似乎是狂神部的物件。”
这是早已知道了的答案,王芷兰会些武艺,遇到狂神部人时当然率先出手自保,但最终寡不敌众,失手被擒。众人交换了情报,依旧没有得到什么实质上的收获,更加焦急起来。而就在这时,王昭锦指着门外惊呼道:
“无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错,门外此刻,正立着冉为。只见冉为眉头紧锁,一身冷汗,再不复平日风流倜傥模样。见王昭锦呼唤,冉为似乎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小步踏了进来,但依然还是缄默不语。赵瞳歌照旧递给他一杯热茶,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翟燎呢?”
冉为接过那茶,不喝也不说,只是咬紧牙关握紧拳头,一脸的愤懑憋屈。储靖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说道:“无忌,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家现在都在为这件事着急,多坏的消息,也说出来吧。”
“我是被狂神部故意放回来的,公烈还陷在那里……和采薇芷兰一起,只是他们都没什么大碍。”冉为终于开口,一语惊人,但他下面的话更为震撼:“他们说,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抓我们的人,是为了交易。想换回他们三个人,只有让……”
冉为双目紧闭,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样,一字一顿地说道:
“只有让那日伤他们兄弟的青衫少年和白衣女子,去狂神部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