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 背叛者
作者:黄福桌      更新:2020-01-11 18:06      字数:3980

随着张辽的一声令下,四万余众的西凉熊虎兵临济北城下。东门前,城楼上下,周临与张辽四目相对,谁都没有下令开战。静默了许久,张辽终于开口,冲周临大声吼道:“周临,你的身后已经只剩下这一点人了,真的还要打下去吗?现在投降,我张文远以性命担保,衡天众与济北城必定无虞!”

常人听到这样的言辞,大概会冷笑,但周临没有。他给张辽留有足够的尊重,沉声答道:“张辽,我很感谢你能为我着想。可是,我清楚董卓是什么样的人,奸佞暴徒,就算他肯让我活下来,我也决计不会为这等人效力。我周临所期望的天下,是一片海晏河清,万民一家的乐土,而在董卓的掌控之下,我看不到丝毫的可能。无需多言,今日你我了断,明日,我就攻进洛阳,直取董卓!”

对于张辽来说,董卓是自己的主公,虽说品行不佳,但周临如此出言不逊,他也难以忍受。只见张辽刀指周临,厉声喝道:“好,很好!既然如此,我就看你如何逃出我这天罗地网,全军听令,攻城!”

“我不会逃,也不会避。我身后的一人一马,都是支撑我周临前行的钢铁城壁。张辽,只要我立于此地,就绝不会让踏进济北半步!”眼看大军滚滚而来,周临大手一挥,城楼上礌石滚木齐下。张辽所说的天罗地网,其实并不打算要周临的命,周临的万箭齐发,也没有一支朝着张辽而来。两人惺惺相惜,两人也不得不战,这便是乱世。

与此同时,北城墙之处,铁盾大刀,云梯长矛高顺亲率陷阵营立于城下。而城楼上下的景象更为扎眼:城墙正中横亘着一条用红色胶漆画成的长线,像是鲜血,又像是沟壑。城楼之上,佘闻人与邹瑾之凛然而立,威势逼人。左右兵卒寥寥无几,身后却是一排有一排兵器架,上面倒插着数以千计的钢矛与箭矢。虽然陷阵营中没有谁见识过邹瑾之百步穿杨的本事,但佘闻人掷矛破阵的功夫却是有目共睹,看到这番场景,人人都难免心头一震。

高顺没有问两人想干什么,一来是他懒,二来是一切都太明显:眼前的两个少女,要凭血肉之躯,和一身本领,硬生生挡住陷阵营的猛攻,这是何等胆色,何等英勇!

佘闻人目光炽炽地瞪着高顺,矛指城下,阴恻恻地说道:“我有言在先,越过墙上这条红线的,格杀勿论。”

“狂妄!”不顾身侧士卒猛得哆嗦,高顺低吼一声,挥刀下令攻城。虽然对佘闻人恐惧万分,但对手到底是一个凡人,还是位女子,镇定下来的陷阵营持盾握刀,抬起云梯攻向城池。济北军自然万箭齐发,不过陷阵营盾阵高绝,鲜有人中箭倒下。唯有邹瑾之箭无虚发,弓弦每响一声,必有敌兵惨叫着死去,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住陷阵营的脚步,没过一会,他们就把云梯架到了城墙上。

自始至终,佘闻人都紧闭着双眼,像是轻蔑,像是自傲。邹瑾之一边射箭一边冲她喊道:“佘佘,他们攻上来啦!”

“有人靠近红线再告诉我!”佘闻人依旧没有睁眼的意思,云梯上的陷阵营以盾蔽身,眼看就要逼近红线,有的话还伸手去摸腰间的标枪——邹瑾之自然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连忙喊道“佘佘,来了!”

如同两道电光闪过,佘闻人睁开双目,以常人不可见的速度抄起身后一排钢矛,掷向面前云梯上的敌兵。那些想要以矛制矛的陷阵营士卒应声而倒,佘闻人掷矛利落凶悍,一手下去便是三五人被贯穿,云梯上瞬间少了一大片陷阵营。

只是转瞬,在陷阵营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佘闻人已经站在了城楼的另一边,同样抄起一排长矛,击杀数十人。后排的士卒们惊恐地不敢上前,前排的士卒们还没来得及惊恐就已从云梯上摔下去,如此反复,陷阵营在云梯上的阵线很快退了下去。

一眨眼的功夫奔袭掷出这么多钢矛,就算是佘闻人也有些吃不消。她回到原来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平复呼吸之后,用地狱鬼神般的声音再次说道:“我说过格杀勿论,就不会只是说说而已。还有胆量的,尽管攻上来吧。”

佘闻人与邹瑾之一边以超乎想象的神技暂时挡住了陷阵营的进攻,东门的周临等人却不那般顺风顺水。两千对四万,人数上的差距足矣把他们吃死。礌石和滚木只能在一定程度上阻住张辽大军的脚步,不消一会,云梯已经架设在城楼上,冲车也来到了城门前,形势一下子被逼到最极端。

早知道冉为当初学的枪法与寻常不同,好像叫什么“飞雪枪”,据说有什么特别用途。但周临没想到的是,此刻的冉为居然能够用长枪挑翻刚架上来的云梯——如果是佘闻人这么做,周临一点也不会惊讶,但冉为能做到就有些超乎常理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周临一边镇定指挥,一边观察着张辽的冲车——那是规格极其低下的冲车,大概是董卓没有想到一个小小济北那般难以攻下,所有配备的攻城器具也甚为简陋。东门经过秦应的修缮,应该不会有问题,周临如是想到。

“大哥,城门开始松动了!”就在这时,郑誉的一声呼喊如同晴天霹雳,打在周临与冉为的头上。两人都停下的手上的动作,冲郑誉吼道:“怎么可能!秦应刚刚修缮过城门,张辽的冲车那么简陋,再怎么说也不会现在松动!”

说完这句话,周临与冉为的脑海中同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张辽的冲车没有问题,那问题就出在城门本身,出在……

“子君,这里都交给你了!”周临与冉为对视一眼,双双奔下城楼。傻了眼的郑誉望了望城下依旧猛攻的敌兵,咬牙指挥道:“别分心,继续打下去!”

三步作两步,周临与冉为很快下了城楼,来到东门过道前。不出郑誉所言,看似坚如磐石的城门正在冲车的撞击下一点一点松动,门框沙沙地落下木茬,钉头崩裂而出,大锁也逐渐支离破碎。虽无经验,但他们清楚,用不了多久,城门就会被完全冲破,届时张辽大军鱼贯而入,就再也回天乏术。而在周临与冉为意料之外的是,城门前正有一人单刀而立,一言不发。

秦应!

“是我做的。”似乎是察觉到二人的到来,不等发问,秦应便自己回答。其实,在城门松动的那一刻,周临心中就已有了答案,他只是不愿相信,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英武汉子,这个自己夺下济北已来第一个推心置腹的部下——甚至是朋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背叛了。

虽然理由非常明了,但周临还是难以接受,他握紧双拳,身躯颤抖,哽咽着问道:“为什么?”

秦应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冷漠而决绝,他说道:“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周临,冉为。黄巾之乱的时候,我还不是什么都尉,只是河北一名普普通通的乡间少年。没经历过那段时光的你们难以想象,我所生长的村庄有多穷迫——饥饿、贫穷、愚昧……我们难以忍受,就加入了黄巾军。可我和村人刚刚戴上黄巾,就被朝廷的大军包围。”

“我以为自己会死,会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同伴一起死在生我养我的村庄,可我活了下来。讨伐军的指挥官没有对我们发起任何进攻,他给拿着锄头镰刀的无知村民们开出一个条件,能战的加入讨伐军,他会给整个村子一条活路。”

“那名指挥官,就是江大人。”听到秦应的回答,周临与冉为俱是心头一震。原来江有也曾有过这样豪气干云的岁月,原来江有不止是秦应的主公,还是他的恩人,原来无论他们对秦应多么掏心掏肺,都无济于事。

合情合理,但在他们看来,却无可饶恕。

“我知道当初诱拐我和村人加入黄巾军的就是江大人派去的内线,我知道一切的一切从最开始就只是一场算计。但我也知道,江大人给了我前程,给了村人活路。我秦应追随他六年,立下战功比五虎加起来还要多上许多,江大人不中用我,我也不在乎。亲人早已作古,我的父亲临终之前叮嘱我,要终生为江大人效死,不用他说,这也是我的愿望。”

说到这里,秦应忽然暴怒起来,瞪裂的眼角和握紧的拳头渗出鲜血来,牙齿也咬得崩碎,他愤然吼道:“可你们却杀了他!他抓了你们的老师,他奉承董卓求取高位,他巧取豪夺为人不齿……这些我都知道,可我都不管!他是我宣誓效忠一生的主人,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抛弃的人!他死了,我像当初发誓为他出生入死一样发誓为他报仇,可我与那些废物不同,我见识过你们手下斥候和暗卫的厉害,所有我不惜杀死他们,来博得你们的信任。周临,我告诉你的那几处城墙缺漏都是对的,为的就是让你对我毫无怀疑,然后,在城门上……给你致命一击!”

这是周临第一次听秦应说这么多话,他本想等到守城结束,再与他慢慢交心,谁知道他歇斯底里地吼出这么多言语,却如同一根根利剑刺在周临心口。城门正在一点一点崩坏下去,周临没有时间追究太多,他说:“让开,秦应,趁一切还来得及!”

“周临,你是位明主。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你,我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秦应的语气恢复了淡漠,他握起手中的大刀,摆好对敌的架势,说道:“可惜,忠臣不事二主!”

周临似乎还在犹豫,冉为灼灼地盯着他,说道:“大哥,来不及了,我们必须有所决断。这是乱世,容不得你犹豫。”

“无忌,拿下秦应!”周临如梦方醒,斩蛇剑出鞘,飞雪枪来袭,两人一左一右攻向秦应。秦应先是以刀架住斩蛇剑,刀杆上赫然出现一道裂痕。与此同时,冉为一枪刺向他的头颅,侧身一闪,脸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创口,鲜血横流。

周临与冉为的武艺在衡天众里算不上超一流,但联手对付一个在储靖手里过不了几十招的秦应绰绰有余。斩蛇剑气势如虹,飞雪枪梨花点点,秦应且战且退,只顾得上抵挡周临的攻击,小腹与双腿早已落下数处枪伤,而他的大刀,也已近乎碎裂。

战到二十回合,任谁都看得出来秦应是在拿性命苦苦支撑,却上不到两人分毫。周临有所不忍,一边收缓剑势,一边劝道:“收手吧,秦应,我不想杀你!”

秦应并不答话,像是破釜沉舟般挥刀砍向周临。这招灌注了秦应所有余力,周临只得连退数步,勉强躲开。就在这时,秦应突然转身,抡起大刀扔向城门上的大锁。

只听喀嚓一声,本来就破败不堪的大锁在长刀的冲击下瞬间支离破碎,唯留下一地的破铜烂铁。与此同时,冉为从后一枪贯穿秦应脊背,未留丝毫情面。

“你们……完了!”随着冉为拔出长枪,秦应的身躯缓缓倒下,临死前瞪着血红的双眼,留下了这样一句诅咒。

就在这时,面前轰的一声巨响,城门洞开,数十弓弩手拈弓拉箭,直指周临与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