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一 玉玺
作者:黄福桌      更新:2020-01-11 18:06      字数:3734

在荒都洛阳残破的街道间,周临追着赵瞳歌一路解释一路赔笑,赵瞳歌却始终黑着脸,一言不发。从初识起,周临就了解赵瞳歌的禁忌何在,让这天下男女同权,是她的道,是她毕生的梦想。然而这个梦想多么与世不伦,多么艰难困顿,赵瞳歌不怕,至少在外表上是这样,但她的内心,有多么脆弱易碎,只有周临知晓。

一路追着赵瞳歌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洛阳,周临嘴皮说破,口干舌燥。终于,赵瞳歌在一片池塘前停下脚步,曾经高傲的头颅深深埋在胸口,泪水无声落下。

周临轻轻搭上赵瞳歌的肩膀,在她耳畔柔声说道:“没事的,瞳歌。不就是遇到几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和小顽固么,要是因为他们几句话,你就这般垂头丧气,那你还怎么实现你的梦想,走完你的道?他们要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去吧,我们堵不住别人的嘴,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好了。”

“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周临?”赵瞳歌倚在周临怀中,身躯微微颤抖,哽咽着说道:“因为你是济北的太守,衡天众是济北的主人,所以你们会支持我,帮助我。我是不是在济北的温室待太久了,忘记原来天下这么大,憎恶我的,阻碍我的,妄图致我于死地的,有这么多。我在想,在想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是不是没有你们,我什么也做不到。”

“没有你们,我又能做成什么呢?”周临苦笑一声,拥赵瞳歌更紧,他说道:“老师为什么要让我们十五人相互扶持,并肩同行?就是因为只有一个人的话,谁都做不成什么。但如果大家齐心协力朝着同一个方向倾尽全力,那就没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一个济北算什么,我的目标是整个天下,我说过,衡天军的旗帜插在哪里,你的女事馆就会开在哪里,依靠我们又如何?我是济北的主人,济北就有女事馆,我做天下的主人,这天下,就无处不有女事馆。瞳歌,尽管依靠我,依靠我们吧,就算你恃宠而骄也没关系,我会宠你一人,到这天下的尽头!”

少年的话语一如三年前真诚恳切,赵瞳歌破涕为笑,娇嗔地锤了下他的胸口,又哭又笑地说道:“油嘴滑舌!谁要你来宠,不过……依靠你们……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三年前你答应我的事,不管过去多少年你都要做到。三年前,还有更早以前我发过的誓,定下的道,不论要走多少年,我都要走完。周临,我要你把衡天军的大旗插到天下的尽头,天下人憎我恶我欺我怕我,我要你,把他们的臭嘴统统封上!”

见少女再度振作起来,周临欣然一笑,说道:“我答应你,瞳歌。不过……虽然貂蝉不懂事,你也没必要和她计较,让她做我婢女什么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过分,到底谁过分?”提起貂蝉,赵瞳歌气就不打一处来,戳着周临脑袋说道:“她愿意做婢女,就让她做,贴身的那种!”

“瞳歌,咱们要讲道理,你让貂蝉做我的贴身婢女,以后我来找你也要带着她,你这不是自己找气受么?”周临跟在赵瞳歌身后又是一番苦劝,谁知少女忽然转过头来,狡黠一笑,说道:“那简单,我少见你就是!”

“瞳歌!瞳歌!”望着少女决绝的背影,周临无助地在原地大喊,终于领悟到什么叫做欲哭无泪——多么痛的领悟。

赵瞳歌与周临一前一后回到了盟中盟在洛阳城中的营地,休息整顿的同时,也从刘备孙坚口中的得知了另一个消息——在看见洛阳城中惨状后,曹操难以抑制胸中愤怒,断然下令孤军追击,奔波半日,却遭遇吕布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如今仍在败退归来的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周临不由得眉头微蹙,曹操大败,于公,会使盟中盟的战力大打折扣,于私,曹操是周临在盟中盟里除兄长罗孤外最为亲近之人,虽说他性情狡黠难测,但也甚合脾气。乱世之中无永远之友,亦无永远之敌,可周临听闻此事,仍是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刘备看出周临的担忧,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清明无需担忧,孟德虽说追击失利,好在未伤性命,我弟云长与文台公子孙伯符已前往接应,想无大碍,不久便会归来。”

无论停留还是追击,都是曹操自己的决定,他虽不是洛阳人,却生在洛阳长在洛阳,他要为洛阳报仇,是谁都拦不住的。周临深知此事,也只能一声嗟叹。罗孤不知身在何处,洛阳已成废墟,董卓早已远逃,何去何从,三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寒风拂过营帐,夏未央推门而入,在公事上,她尚还没有与眼前三人平级对话的资格。简单地行礼过后,夏未央对周临说道:“临儿,随我来,大哥有事找你。”

自进入洛阳城后,罗孤的行踪始终飘忽不定,如今呼唤周临,想来是有要事相商。告别孙刘走出营帐,周临跟在夏未央身后,问道:“二姐,大哥有什么事,一定要我单独过去?”

“他可没说要你单独过去。”夏未央回眸一笑,笑得倾国倾城而又深不可测,她说:“带上一两个亲信,剩下的,你回去自可与他们分说。”

半刻钟后,储靖与陈讽跟着周临,周临跟着夏未央,在废弃的洛阳皇宫中一处断墙枯井旁找到了罗孤,站在他身边的还有高卿言和孙绯衣。罗孤站在枯井旁背对众人,脚下是一具衣着华贵的美艳女尸,想必是数日前董卓焚都时投井自尽,皮囊已被井水浸泡得有三分浮肿。

“大哥,找我过来有什么事?”罗孤似乎在把玩着手中的某物,听见周临的声音,转身随手扔了过来,笑道:“你且看。”

一颗阳光下光芒璀璨的青色玉石从罗孤手中抛出,周临稳稳接住,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神兽,端坐在一块方玉之下。储靖和陈讽凑近过来,三人俱是瞪大了眼睛,心中已是三分确认此为何物。周临颤抖着翻转青玉,只见底座下刻着八个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是传国玉玺上的字样,此物在皇宫中出现,也就是说,这正是自秦始皇代代相传,象征皇权的宝物——传国玉玺!

想到这里,周临不禁手软,玉玺顺着手掌脱落下去。周临正待要抓,一只大手稳稳地接住了玉玺,拿回玉玺的罗孤孑然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可别摔坏了,阿临。”

“大……大哥,你……是怎么弄到传国玉玺的?”周临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一对星目直勾勾盯着弯腰握着玉玺的兄长,如是问道。而罗孤却是淡然自若,笑说:“我只是来这未央宫中闲逛,遇到这口枯井里青光晃眼,就顺手捞上来看看。尸体晦气,这玉玺……倒是意外之喜。”

“冒昧问一句,大少爷,你将这传国玉玺示于清明与我等面前,是何用意?”在衡天众里,陈讽野心最大,他的野心并不在于自己,而在于让周临与衡天军更为强大,强大到心吞天地,气盖江山。所以当他看见传国玉玺之时,就一针见血地问起罗孤的目的。周临洞悉他的心思,回头瞪了他一眼,陈讽却也不以为然,泰然自若。

听闻此言,罗孤瞥了一眼陈讽,又正视周临说道:“阿临,我且问你,若是这传国玉玺在你手中,该当如何?”

面对罗孤突如其来地一问,周临咽了一口唾沫吗,这样的问题看似简单,却审视着周临作为一镇诸侯的种种,比如立场,比如野心。见三位姐姐都没有打圆场的意思,周临思索一阵,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会先把它留在手上,这天下终究还是大汉的天下,若是汉帝可辅,我便将玉玺交还与他,尽心辅佐。若他不可辅,我便将玉玺深藏,待乱世平定,再做打算。”

周临的回答颇有几分模棱两可,罗孤却像是看出了什么,似是嘲弄地笑道:“优柔寡断这一点……你还是一点没变。既然如此,倒不如我将这玉玺留在自己身边,不过,我可不会将它交给什么汉帝,替我保密,可以吧阿临?”

兄长的眼神如鹰锐利,只言片语,野心昭然若揭。周临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大哥发现的,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强占。人各有志,大哥你想要留下玉玺,我更没有什么资格阻拦。至于保密,你我到底是兄弟,这件事除了在场的几人,无人会再知晓。”

“不……你回去告诉衡天众其余几位也无不可,而且……此处也并非只有我们几人……”罗孤说着走向井边的断墙,骤然一拳将墙体击碎。

“啊!”墙的另一边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罗孤一手提起躲在墙后的少女,将她像拎小鸡一样悬在半空,众人齐刷刷望去,那靓丽少女竟是——孙尚香!

“我我我……只是刚巧路过而已,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惊慌失措的少女抓着罗孤提起自己的手臂奋力呼喊着,罗孤却凑近望着她,两张脸贴得几乎要撞到一起,他说道:“刚巧路过?我怎么记得,你在这里偷听,至少有半刻钟了?”

“半刻钟?有这么久吗,我怎么记得……”孙尚香说到一半,方觉失言,只得可怜巴巴地望着罗孤说道:“放过我嘛,我保证……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罗孤对孙尚香的承诺嗤之以鼻,他一把将少女丢在雪地里,说道:“我只相信死人和身边人会保密,你,选择哪一个?”

“我可不想做死人!身……身边人?是什么意思?”孙尚香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正思索着罗孤话里的意思,夏未央却说道:“去告诉孙将军,你对我家大哥迷恋有加,难以自拔,愿就此追随乱武军,不离不弃。抑或是,像脚下这具尸体一样待在井里,不过……是永远。”

“有这么好的事?那我要做身边人!身边人!”听了夏未央的解释,孙尚香屁颠屁颠地跑到罗孤身边,小迷妹本性尽显。罗孤也不理会她,回头对周临说道:“此事作罢,曹孟德该是回来了,去迎接吧,他想是受了不少苦。”

乱武尊者说着扬长而去,留下周临三人面面相觑。到嘴边的传国玉玺就这样易手,陈讽肚子里不知有多少数落周临的话,此刻都化作沉默。讨董联盟还未散,盟中盟也仍存在着,在这之后有何种危机等待,乃至传国玉玺在此役之后归于何处,都留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