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亭前,本来想要劝说貂蝉迷途知返的周临,猝不及防地收到了貂蝉的表白。在此之前,周临从未想过自己对这名少女如兄妹般的关怀,会让她倾心于自己。而貂蝉,也是在数刻钟前,才明白到自己的心意。她生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将一切说出口,也是抱着此生无缘的觉悟,将自己的一片痴心告白。
独立亭前的周临在貂蝉离开后,彻底懵了、傻了,他陷入了一个怪圈,且不说他不知如何拯救貂蝉,他更纠结的,是救出貂蝉后,该如何面对这份倾慕。周临与赵瞳歌的感情自然是不必多说,他们不仅是亲密无间的恋人,更是生死相依的伙伴、命数相连的同道,他们心意相通,死生与共,是绝不可能分开的。
试想貂蝉真的被衡天众所救,她是决不能留在王允身边的。而回到济北后,凭赵瞳歌的聪慧,单单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她的心思,到那时候……好戏可就开场了。不过现在的周临还顾不上那些,他更在意的是,自己所能看出的貂蝉的决绝,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走不通劝说貂蝉这一条路,周临的路就更加难走,他无力思考,因为击倒他的,是貂蝉对自我的放弃。
就在这时,夏未央悄然来到周临身后,月光映照在她满是悲悯的脸上,可以看出,她对弟弟的那份心疼,绝不是装出来的。她说道:“临儿,对不起,二姐没能帮到你。”
“二姐,是不是我来的太多余了,大哥的算计天衣无缝,王允的决意铁面无情,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瓦解了貂蝉的幻想,我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听见姐姐声音的周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进她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泣起来,沙哑着嗓音说道:“我好没用……我真的……好没用。”
夏未央轻抚着弟弟的脊背,从小到大,与她最好的并不是两个性格各异的妹妹,也不是孤僻桀骜的兄长,而恰恰是周临,这个有着孩童般赤子之心的弟弟。就算现在立场冲突,她还是无法做到罗孤他们那样,对周临的无助不闻不问。夏未央轻叹一声,像是下了某个很大的决心似得,说道:“临儿,或许事情……还可以有转机。”
“转机?二姐,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抓住这转机?”在夏未央怀里的周临听了这话,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来,诚恳万分地望着她。而夏未央也并不打算话说一半,而是接着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绝地而后存……大哥可以不顾旁人的生死,亦能够做到不顾你的感受。但他做不到的,是不顾你的安危。他对你的兄弟情义是真的,你敢将事情做绝,他却不敢。”
诚然,罗孤不管有多重的重任在肩,他也绝不会不顾弟弟的安危生死,虎牢关的出手,就是最好的印证。若是周临将自己置于死地,罗孤不仅无力再谋划连环计,更会深陷于与周临的博弈,脱身乏术。换句话说,周临越作死,作死得越张扬,就越能阻挠罗孤。而拦住罗孤,剩下的王允,便不足为惧。
此时的周临豁然开朗,该如何做,尽在心中。而夏未央还是有些担忧地说道:“只是此招凶险,不到万不得已,二姐真的不想你身陷险地。”
“早就万不得已了啊,二姐……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些期待,和大哥的较量了。”心中困顿柳暗花明,周临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微笑着说道:“谢了,二姐,果然你是最疼我的。我先回去了,同伴们还在等着我呢。”
望着弟弟远去的俊朗身影,夏未央眼光闪烁,不知是喜是忧。身后传来幽幽地一声叹息,高卿言不知何时到来,她说道:“你这样堂而皇之地指点阿临,不怕大哥责骂吗?”
“总不能拉偏架吧,大哥和临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夏未央苦笑一声,说道:“我真有些心疼临儿了,不如也别出手,可好?”
“还说不是拉偏架,都打算拉我垫背了。”高卿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夏未央清楚,她也是默许了。就在这时,孙绯衣也从后院里蹿出来,口中叫嚣道:“算我一个算我一个,大哥和小临子老是不互怼,我都没戏看了!”
过去在乱武山,只要罗孤与周临闹得不厉害,孙绯衣向来是乐意看他们打架吵嘴的。如今昔日少年已然长大,孙绯衣却还是这样孩童心性,夏未央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道:“你呀,要是让大哥知道了,肺都会被你气炸!”
“哼,明明是二姐你起头的,我们只是有样学样!”孙绯衣并不示弱,睁着亮闪闪的一双眼睛望着姐姐。夏未央与高卿言浅笑,并不作答。
回到客房里,周临向众人如实诉说了方才在后院亭中发生的种种,陈流听到貂蝉表白这一段,不禁笑出了声,说道:“告白?清明,这要是被瞳歌知道了,是打断你的腿呢,还是打断貂蝉的腿呢?”
“别跟我不正经,说正事呢!”周临说着一巴掌拍在陈流头上,向来以怂为名的军师不敢再轻佻,转而问道:“那么清明,你有对策了吗?”
周临眼珠一转,微微而笑,说道:“东来,这可是你大展拳脚的好机会,九渊在济北可要哭花了脸。把你胸中最狠最绝的计策搬出来,越张扬越好,越疯狂越好,我们做得越决绝,大哥就被我们掣肘得越彻底!”
其他人不明所以,陈流却是一听便懂了周临的意思,他沉思一阵,邪笑着说道:
“从今日起,翟燎、郑誉和炀舞三个,埋伏在司徒府到太师府的必经之路上,只要是司徒府的人经过,不管三七二十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这虽拖不住王允多久,但也够罗孤喝一壶了。”
陈流不愧是陈流,周临一说让他放开拳脚,那计策便是一言不合滥杀无辜,要多阴损有多阴损。许久没见他如此亢奋的周临也不禁汗颜,轻咳一声说道:“那个……稍微改一下,来往的人不必杀死,打晕找口枯井扔进去就好,送饭就由昭锦来做吧,直接让离朱运吃的。另外,公烈就不必跟去了,去做自己的事吧。”
“大哥……”回来的路上,翟燎已将蔡文姬的事情告知周临,如今见他因此给自己特殊对待,未免有些内疚。而周临则是摇了摇头,说道:“去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吧,子君和炀舞会把事情做好的。”
既然兄长首肯,翟燎也不再说什么,现在看来,他的确是想要守护那初见时惊鸿一瞥的蔡文姬。收到任务的郑誉、陈炀舞与王昭锦,也做好觉悟整装待发。周临与陈流稳坐司徒府,他们与罗孤的博弈,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翌日,得知吕布已然离都办事的王允心情大好,立刻派出心腹家奴去送信董卓。那名倒霉的家奴刚出府邸没多久,巷道里突然蹿出一个黑衣人,一手刀拍在他后颈上。家奴登时昏了过去,郑誉将他拖到巷道里,对隐匿其中的陈炀舞说道:“我带他到那口枯井去,你继续盯着,务必小心行事。”
陈炀舞会意地点了点头,将遮脸的黑面罩裹得更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面。接下来的几日,郑誉陈炀舞等人不分昼夜地等在路边,伏击为王允送信的使者。察觉到此事的王允虽不知是何缘故,但也做出了相应的对策。但随着长安的影流渐成体系,陈流将王允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二人的伏击也越发精准。
十日后,眼看吕布就要回来,那时就请不得董卓了,王允在府里大发脾气,他多年的政治嗅觉使他本能地怀疑起一个人来,咬牙切齿道:“罗孤!你这个弟弟欺人太甚,一定是他指使手下阻挠我的计划,老夫决不能再留他!”
凭罗孤的智略,不会想不到此事不是周临在和自己较劲,但他也无甚办法,只得说道:“大人,我知晓阿临的性子,他不是如此疯狂行事的人。”
“你知晓?我可不知晓!我知晓他是你弟弟,他做这种事,你怎能不包庇?”王允指着罗孤的鼻子,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而罗孤则露出不屑神情,说道:“我若包庇他,连环计就不会如此顺风顺水。大人,请记住我们的关系,我是你的合作者,不是下属,我想的话,现在就可以摧毁你所谋划的一切。”
王允哑了声,诚如罗孤所言,数月前,就在他初入长安,愁眉不展时,罗孤出现在他面前,与他共定连环计,并向他透露貂蝉的下落,步步为营助他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若是罗孤此时和他反目,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为此他压住性子,转身背对罗孤问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不如我与大人同去太师府,亲自去请董卓,不管敌人是谁,不管他们敢不敢动手,都绝拦不住我们。”罗孤的眼睛里射出一丝寒光,与王允的贪婪目光对上,一拍即合。
“大哥突然把墨鸦全都调到自己身边了,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时辰后,乱武尊者所住的客房里,高卿言焦急地向两位姐妹询问着。孙绯衣急得直跳脚,而夏未央则眉头紧蹙,说道:“看来时间已经拖不住了……就算我们作壁上观,大哥还是一样……压得住阿临。”
“可是小临子要刚,就一定会刚到底吧?”孙绯衣灵光一现,三人对视一眼,瞬间知晓了对方心意。夏未央叹了口气,说道:“我们都知道他会怎么做,也罢,就再帮他一把吧,剩下的,就看大哥的抉择了。”
与此同时,街边的巷道上,郑誉瞪大了眼睛,惊诧地说道:“炀舞,你看!那那那那那是……王允。”
“王允?”陈炀舞闻言凑了过来,只见街边一位华服老者缓步而行,正是王允。陈流事先没有送来情报,两人顿时乱了阵脚,郑誉问道:“怎么办,动不动手?”
“哼,不必动手了。”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两人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就感觉后颈一麻,昏了过去。罗孤两手将他们提起来,扔在巷道的深处,自言自语道:“先在这里睡一会吧,可别抢了戏份。”
“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