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撒满古韵的城郭,亭台楼阁下的一切都寂静哑然。深深的夜幕不久就要降临,但比这黑暗更加恐怖的,是笼罩在长安城上空的权力之掌。王允府内的厢房里,侍女为貂蝉扮上红妆,低声说道:“小姐,笑一笑吧,不笑的话,贵客来了恐怕要不悦。”
“我知道了,不会让义父失望的。”盛装下的貂蝉面无表情,不悲不喜。她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般听从着王允的安排。作为连环计的一枚棋子,她能够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亦能拯救公子一行的性命,这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至于之后如何,貂蝉未曾想过,也容不得她去想。
长安的行道上,坐在步辇之上的董卓满脸横肉,嚣张跋扈地张望着周围的一切。然而远远听见魔王驾临消息的百姓们早早关门闭户,无一人敢出门。董卓觉得无趣了,自迁都长安以来,他过得太安逸,既无战事,亦无政斗,使他不得不靠残虐百姓取乐。他眯缝着眼睛打量脚下谦恭步行的王允,问道:“王大人,你突然宴请本太师,所为何故啊?”
“老夫仰慕太师已久,斗胆进府宴请,太师肯屈驾,是老夫的荣幸。”王允照例说了一通官话,又言道:“家有奇货,意欲相献,还请太师一观。”
对于金银珍宝,董卓向来是乐于接受的,只是不知王允口中的奇货,在自己眼里价值几何。他在心中暗自打量,若是满意,便以之取乐,若是不满意,便以王允全家的性命来取乐。
罗孤就静静地跟在王允身后,不卑不亢,一言不发。董卓毕竟是当世豪雄,一眼便看出此人器宇轩昂,不是凡品,于是问道:“王大人,你身后的护卫倒是有些不凡,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啊?”
见董卓问起罗孤,王允不禁冒出一丝冷汗,生怕被他瞧出了什么,但两人之前也排演过类似状况,便依计答道:“这是叶玄,跟随老夫已有数年,巴蜀人士。”
“叶玄……巴蜀……”董卓的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狐疑,但也出于身在自家地盘的安心,并未多想。罗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终是没说什么。
车驾不久便行至司徒府,王允向里面高呼一声,四围下人都忙碌起来,端酒送菜。还是一样的陈设,甚至连屏风都是毫无区别的。只是这一次,董卓坐在当初王允的位置上,而王允则侍坐其次,以显谦恭。
夕阳渐渐向下沉去,司徒府的正厅歌舞升平,董卓、王允对饮作乐,屏风后的貂蝉整顿罗裳,静候召唤。罗孤的眼睛则紧紧地盯着门外,似乎在等候某个人的到来。
酒至半酣,董卓操着沙哑的嗓音对王允说道:“王大人,这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你所说得奇货,在哪里?”
“太师莫要心急,貂蝉,还不来为太师斟酒!”王允如法炮制地拍了拍手,貂蝉从屏风后款款而来,走向看得痴迷的董卓。不论是魁拔英武的吕布,还是肥若猪豚的董卓,都对自己一见钟情,貂蝉终于明白色之一字有多大魔力,亦知晓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为何物摆布。
貂蝉媚眼如丝地望了董卓一眼,又故作娇嗔,将眉低了下去。还不等她拿起酒盏,董卓就粗暴地一把抓住她玉笋般的胳膊,口水都快要流出来,问道:“王大人,这美人……就是你说的奇货?”
听见王允将自己视作货品,貂蝉不禁蹙眉,虽然她已经接受了义父对自己只有利用一途,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现在想来,真心对自己好的,也只有济北的衡天众,只有周临。
可惜,在这一刻,她为了他们,就要永久地放弃他们了。
见董卓对貂蝉的迷恋比吕布更甚,王允倒也想省却那些繁琐的环节,开门见山地说道:“太师所言正是。此乃小女貂蝉,年方二八,尚无婚配。老夫年迈,想为她寻一如意郎君,她竟说自己仰慕盖世英雄,如此想来,这世间除了太师,又有谁人称得上英雄?老夫擅做主张,欲将小女许配太师,不知意下如何?”
“好,好呀!事不宜迟,这就把她带到老夫府上,择日成婚吧!”董卓看了看娇媚绝色的貂蝉,眼珠子都快要蹦了出来。王允知计已成,得意一笑,而罗孤听见门外急匆匆地脚步声,亦露出一丝桀骜的微笑。
时间稍微向上追溯一阵,董卓驾临的消息在他踏入司徒府的那一刻起,就传遍了王云家中上上下下,其中自然包括周临所在的厢房。翟燎还在蔡邕府上,郑誉和陈炀舞不知音讯,屋里只余周临、陈流和王昭锦三人。而周临此时,正拽着陈流衣领,怒发冲冠地咆哮道:“你的影流是怎么办事的,为什么王允亲自去请董卓这么大的事,你一点都不知情?”
“我怎么知道?我也很绝望啊!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支情报势力,在刚才封锁了影流的一切行动。鬼知道他们在长安盘踞了多久,鬼知道他们想怎么玩我们!”陈流激愤地大喊着,眼里急得几乎要挤出泪水来。他急得不是周临吼自己,而是自己谋划已久的设计,在暗处敌人一朝一夕间土崩瓦解。
其实周临也知道,他们在长安势单力薄,这怪不得陈流。只见他抓着陈流的手慢慢放开,转过身去,拔出了腰间的斩蛇剑。
见周临拔剑,陈流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遇事不动大脑只动气,这是他们对周临性格的共识。意识到事态严重的陈流用身躯挡住怒火中烧的首领,字字泣血地说道:“清明,你不能去啊!你去这一趟,不是找死吗?要是刺杀就能送走董卓,谁还想费这么大劲?你冷静点,我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你给我让开!”周临一把推开陈流,快步向正厅走去。陈流不肯罢休,又拽住周临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清明,你不能去啊!董卓是什么人,要是落在他手上,你能全身而退吗?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帮小的可怎么办啊!你想想瞳歌,想想济北啊!”
周临沉默了一阵,随后俯下身来,一手刀拍晕了陈流。跟上来的王昭锦知道他心意已决,泪眼朦胧地说道:“清明,你一定不听劝吗?”
“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绝地而后存……昭锦,我非去不可,否则貂蝉,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周临冷静下来,将手轻轻放在王昭锦肩膀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去之后,一切都听我大哥的……既然要赌,就下最大的注,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找大少爷……”王昭锦还在嘴里念叨着周临的叮嘱,而少年早已再起一手刀,将她拍晕过去。周临把两名同伴放回屋里,任清冷的晚风吹在他孤寂的身影上。转过身去,一张俊脸上写满了阴沉与愤怒,再度冲向正厅。
周临喜欢貂蝉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他对赵瞳歌的情愫自三年前而起,一往而深,彼此之间的深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动摇的。当初在洛阳救下貂蝉,也只是出于自己的一片拳拳丹心。阴阳巧合下将貂蝉带回济北,少女虽然乖巧懂事,但自己对她也只有兄妹般的照顾之情,绝无其他感情掺杂。
但是莫说兄妹,就算是陌路人,只要周临看见,就绝不能容忍一名少女生生地为政斗献祭,搭上自己本该美好的一生。他是衡天众,他是周临,他以为万世开太平为己任,他的眼里绝容不得半粒沙子,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在他眼前成为乱世的牺牲品,更何况那是他视为亲妹的朋友。抱着这样的心情,抱着置之死地的觉悟,周临冲冠一怒,嗔目拔剑,直指董卓。
司徒府正厅里,就在董卓喜笑颜开地要求王允将貂蝉送到自己府上时,门外传来一声龙吟虎啸般的怒吼,一名青衫少年手持利刃,两眼血红地冲向自己,嘴里怒骂道:“董卓,纳命来!”
事发突然,一时间董卓、王允和貂蝉都惊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周临步法太快,待董卓反应过来,他已经冲到自己身前。但周临并没有先下手剑斩董卓,而是一脚踢在貂蝉身上,娇弱的少女哪里受得住他这一记重击,登时像支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撞到身后的屏风,吐出一口血来。屏风后的高卿言见状连忙奔过去搂起她来,耳边轻语了几句。
“董卓,纳命来!”当周临第二次吼出这句话来的时候,董卓已稳住身形,拔出佩剑与他相斗。董卓毕竟是戎马半生,年轻时横扫西北,难逢敌手,就算是如今年老力衰,也多少能和周临对上几招。但在怒发冲冠地周临毫无理智地猛攻下,本就受惊不轻的董卓渐渐支撑不住,显露败象。
就在这时,原来守在府外的董卓护卫听到正厅的响动,蜂拥而来。这正是王允等人不敢直接刺杀的原因,就算吕布不在,董卓身边的护卫也个个是精锐,即便杀得了他,之后也会被其愤怒的部下碾压致死。
也正因为此,周临这般怒发冲冠的刺杀,从拔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失败告终。
见董卓的部下已经到来,一直坐山观虎斗的罗孤终于跳了出来,以奔牛之势冲到周临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举过头顶,狠狠地摔在地上。周临被这猝然的一摔打懵了,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哥哥会在此危急时刻对自己出手。而罗孤则是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一眼,夺过他手中的斩蛇剑,将周临死死地按在地上。
刺客已经被擒,董卓的部下也不再前行,只是列队门前。惊魂未定的董卓嚣张跋扈地走到周临面前,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骂道:“晦气!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行刺本太师!说,是谁指使的!”
“呸!你这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我是受这天下人指使,取你性命!”周临呸一口在地上,眼睛恨恨地瞪着董卓,双手不停挣扎着,可罗孤将他按得死紧,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董卓见刺客还敢如此嚣张,举起佩剑怒骂道:“本太师先断你一只手,看你还嘴不嘴硬!”
“啊——”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倒在屏风前的貂蝉突然尖叫一声。董卓听见自己即将到手的美人惊呼,连忙弃了周临,走到貂蝉身边,关切地问道:“貂蝉,我的心肝,你这是怎么了?”
貂蝉的脸色泛白,显得极其虚弱,高卿言替她回答道:“太师,小姐她见不得血,在这里舞刀弄枪,恐怕会吓到她。”
“好……我不在这里动刀子,不在这里动刀子……来人,把他带回去严刑拷打,务必问出幕后主使!”董卓回过头去,招呼他的护卫带走周临,而貂蝉却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道:“太师……就要到我们大喜的日子了……请不要对人动刑……更不要杀人,貂蝉怕……不吉利。”
“这……”董卓低头不语,似乎还在犹豫。而罗孤则将周临交给董卓的护卫,走来说道:“太师,小姐自幼体弱多病,方才更是被这贼人伤的不轻,在下斗胆,请太师等小姐在家里静养几日,在接去府上迎娶。”
罗孤的眼神诚恳而谦恭,连董卓也不由得被说动,毕竟现在貂蝉才是他的心肝宝贝,可不敢让她有半点闪失。不过看到罗孤,又说道:“好……好,让貂蝉小心肝在家里静养几日,本太师再来迎娶不迟。对了,叶玄,你这番救驾有功,不如今后就到老夫府上当差,王大人,你意下如何?”
从刚才开始,正厅里就是乱武尊者的表演,根本没有王允插话的机会。现在他不敢去触董卓的霉头,况且由罗孤做董卓的护卫,也对之后的计划百利而无一害,王允想到这里,点头说道:“太师有意提拔,老夫荣幸之至,这叶玄,今后就跟着太师吧。”
“很好,将这刺客送去天牢,待老夫与貂蝉的婚事过去,再行发落!叶玄,你在这里准备一下,明日到我府上来报到。”董卓将万事安排好,又回头对貂蝉轻声细语地说道:“貂蝉小心肝,你且在家里好生休养,本太师向你保证,这几日不杀生,不见血。待你伤愈,再结连理。”
貂蝉躺在高卿言温软的怀里,虚弱地点了点头。董卓回头瞪了一眼周临,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司徒府。护卫紧随其后,押着周临,走出正厅。
而就在周临与罗孤在正厅门口擦肩而过的时候,这一对兄弟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