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三 屠村
作者:黄福桌      更新:2020-01-11 18:06      字数:4452

在佘闻人与邹瑾之将雾网的贼人们押回大牢后,审讯就变得轻松得多。十五个人之中,总有几个不是硬骨头的,就算有,在看到下身鲜血淋漓的靳珑后,也都吓得一一招供。除了之前被靳珑用药过量,失手毒死的李家小姐外,连日以来被雾网拐走的程家小姐和张家小姐,都早已被卖去偏远的山村。雾网里负责将女子直接卖给那些山村的一位老妇,将两名少女所被拐卖的地方悉数道出,其中程家小姐所在的村子,叫做西叶村。

西叶村位于济南与济北之间,说到底,都是衡天军的地盘。但即便是在衡天军脚下,也有一些深居群山之中的村镇,与世隔绝,闭塞落后。西叶村就是这其中之一,村中虽然产些治风寒的寻常草药,但草药市价极低,并没有多少赚头,村子一贫如洗。也正是因为西叶村贫穷,本村的姑娘都巴不得往外嫁,而村外的姑娘,却没有多少愿意嫁进来。

村里有许多单身汉,两鬓斑白也讨不到妻子。但他们总要传宗接代,于是那些拐卖少女的匪徒,就成了他们的救星。西叶村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就有了从线人手上卖妻的传统,村里的女眷有四分之一都是买来的。衡天众接手这一带后,曾痛击一些小组织的拐卖团伙,使西叶村一度颇为窘困,而雾网的到来,仿佛他们的福音一般。

从程小姐醒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噩梦就开始了。本该与爱侣浪迹天涯的她,在喝下情人递来的一杯酒后,昏迷不醒。再度醒来的时候,除了下身疼痛不已外,她还听到周围阵阵男人的嬉笑声。她想惊呼,却发现嘴巴被一团抹布塞住,她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正全身赤裸地被捆绑在一张草席上。

在昏暗幽邃的小屋里,陌生的老妇秉着一根蜡烛,喜笑颜开地向单身汉们介绍着自己的货品,她说道:“诸位呀,这是老身弟弟家的女儿,他中年丧偶,家里穷的不行,就托我把女儿卖到这里。今天你们谁出价高,这水灵灵的姑娘,就是谁的新娘子!”

老妇所说的,都不过是欲盖弥彰的说辞,在场的单身汉们心知肚明,都笑笑不道破。而程小姐却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瞪大眼睛呜呜地叫着,想要尽可能地求救。但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们却并不会在意她的感受,一个中年人还色眯眯地说道:“婆婆,你把这小娘皮提起来,给我们多看几眼,再开价不迟啊!”

一人如此说,剩下的单身汉们更是跟着起哄。老妇假做嗔怒,却还是揪着程小姐,让她站了起来,还支使她转了个圈。从小在家娇生惯养的程小姐身上半点伤疤都没有,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几十年从没碰过的女人的单身汉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娇美躯体,一个个看得口水直流,眼睛眨也不眨。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妖风,熄灭了老妇手里的蜡烛。当老妇再点起蜡烛的时候,程小姐身上已多了好几个黑手印,正惊慌失措地呻吟着。老妇皱起了眉头,骂道:“你们这些个不正经的,摸我侄女儿做什么!快开价,我弟弟还等着钱用呢!”

“婆婆,我出一两!”“那我三两!”“五两!”“八两!”“十两!”在一阵哄笑声中,单身汉们争先恐后地开出了自己的价格。西叶村虽然穷困,但为了传宗接代,很多人不惜将半生积蓄都拿出来。价钱渐渐开到了二十两,老妇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在这时,一位放羊归来的老光棍路过小屋,他只看了程小姐一眼,便神魂颠倒,当即喊道:“我出三十两!”

三十两银子,在穷困潦倒的西叶村里,可谓是一个天文数字,许多人全家积蓄,也高不过这个数。老汉又将自己家的山羊悉数卖出,才将银两凑齐,换来程小姐这位娇妻。钱货两清的第二日,老汉便在村长的主持下,与程小姐办了婚礼。买程小姐用的三十两银子,已将老汉掏得倾家荡产,东拼西凑,才勉强凑了一场婚宴。

婚宴办在老汉破屋外的院子里,西叶村不管男女老少,都来凑了这个热闹。那日没买到程小姐的单身汉们亦结队而来,只为多看那一眼。在婚宴上,老汉笑得合不拢嘴,即便程小姐哭得梨花带雨,也毫不在意。几个村妇按着被五花大绑的程小姐,与老汉硬拜了天地。塞嘴的抹布早就拿去,程小姐哭嚎着说道:“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家里有钱,你们放我回去,我让爹娘送钱给你们,多少都行,求求你们放过我!”

一个力大的村妇在程小姐腰上揪了一把,脸上还笑嘻嘻地说道:“傻姑娘,说什么呢!大喜的日子,你嫁给他,就该伺候他一辈子!”

新婚当夜,老汉送走了酒足饭饱的宾客,醉醺醺地将程小姐推到自己的床上,粗暴地将她掩体的衣物尽数撕开。赤裸着的程小姐依旧泪水盈盈,在这充斥着羊粪味的小屋里苦苦哀求道:“大爷,求你放过我,我家里有钱,你多少钱买我,我爹娘十倍还你,求求你放过我!”

“别哭了,小娘子,进了我的家门,你就是我的人啦!”老汉说着脱光自己的破衣烂衫,粗暴地将老皱的身子压在程小姐身上,不由分说地捅了进去。程小姐在剧烈的疼痛下昏了过去,任由老汉摆布。

昏睡过去的程小姐做了一场噩梦,而她醒来后,噩梦仍在继续。初尝女人味的老汉自此不务正业起来,不分白天黑夜地待在家里,和程小姐待在一起。之后偶尔出门采药,也是用一把大锁死死锁住破屋,只留一丝窗缝,透出半分光明。

生无可恋的程小姐自此沉溺于无尽的深渊,老汉不在的时候,她也会透过窗缝,寻找那一丝微弱的光芒。可与光芒相对的是,这破落小屋之中的无边黑暗。程小姐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此毁灭了,直到十数日后,那批收药人的到来。

来老汉家收药的除了村人熟悉的驼背外,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大胡子,一个英武的后生,和三个遮着脸的女子。村人不知道驼背为何要去极少采药的老汉家收药,就像他们不知道跟在驼背身边的,是衡天军大名鼎鼎的赵瞳歌、佘闻人、邹瑾之、典韦与太史慈。

在审完雾网一众人等后,衡天众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和常来西叶村收药的驼背商量好,给他一生都花不完的银两,换他带路西叶村,救回程小姐。在驼背与老汉议价的时候,邹瑾之悄悄走进屋里,望见缩在床上,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门外的程小姐。

“程小姐?”邹瑾之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早已失却希望的程小姐却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得,扑过来握住邹瑾之的手,激动万分而又怯懦地说道:“救救我!我不是这村子里的人,我是被拐来的!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再待着这个村子里了!”

望着憔悴失神的程小姐,邹瑾之也随之难过,一脸悲悯地说道:“你放心,我们是济北衡天军的人,此行就是为了救你脱离苦海。”

邹瑾之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老汉的一声低沉嚎叫,典韦随即进屋,说道:“那老东西被我打晕了,瑾之丫头,快把姑娘带出来吧!”

见门外已料理完毕,邹瑾之将自己带来的衣服给程小姐穿上,把她藏在板车上的药草里,带离村子。板车推行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生怕村民们回过神来,一路追上。

山道尽头,就在接应的陈到与赵瞳歌等人碰头时,众人身后传来一阵阵叫喊。回头望去,却是老汉醒了过来,领着村民追上了他们。险些丢了媳妇的老汉怒不可遏地指着赵瞳歌等人,骂道:“就是那些个混账东西,抢了我家媳妇,别让他们跑了!”

大半个村子的男丁都跟着老汉追上了板车,更有许多汉子抄近路堵在了路口,将赵瞳歌几人团团围住。驼背吓得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说道:“你你你……你们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我收你们的钱,可不是要做这要命的行当!”

程小姐看见老汉,就像是看见灾星一样,躲进邹瑾之的怀里。一行人中只有陈到带了剑,其余人只有赤手空拳,在这几百个汉子的包围下,显然无力的很。

一人买妻,全村庇护,赵瞳歌虽然有所耳闻,却从未想到是这般的情景。西叶村未经开化到这种地步,实在令人心寒,亦令人发指。见此情景,赵瞳歌上前几步,摘下遮面的头巾,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是济北衡天军女事馆的赵瞳歌,程家小姐遭人拐卖于此,我们一路追查,现今将她带回。你们若还有些良心,就把路让开,她家里还有父母在等候。我们离开之后,保证既往不咎。”

“衡天军?那是什么,济北的太守不是江有么?”“江有早不见了,现在的太守好像叫什么周……反正不姓赵,那个什么女事馆是啥,没听过。”虽说知道西叶村民智未开,但赵瞳歌从未想过这里如此不经开化,一时间竟有些茫然。而老汉则是指着赵瞳歌,继续喊道:“你少诳我,看你们顶多是这女娃子的家人,哪像什么官家!把俺媳妇交出来,快点!”

见说服不了老汉,赵瞳歌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锭来,说道:“这一两黄金,足够你几辈子衣食无忧了吧?我把黄金给你,你们让出路来,如何?”

“呸!”老汉一口浓痰,竟不偏不倚,正吐在赵瞳歌脸上,他张狂地骂道:“拿钱就能跟我买媳妇,休想!乡亲们,他们既然有一块金子,就一定有十块八块,咱们抢他们的!”“对,这三个小娘皮可俊俏了,把她们带回村子,给咱暖被窝!”

械斗、谋财、抢人,在这座山间小村中,似乎是寻常之事。这样的村子,究竟还有没有救?又该如何救?赵瞳歌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她已将西叶村视作无药可救。擦干脸上的痰液,她的脸黑得可怕。陈到见拦路的村人越发逼近,持剑挡在赵瞳歌身前,说道:“瞳歌小姐,你们先走,这附近有不少影锋,由我断后。”

话虽如此,但陈到和影锋绝不会轻易杀伤这些平凡的村民,要说断后,恐怕是难中之难。面对这样的窘境,所有人都在等着赵瞳歌的命令,而赵瞳歌则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陈到,屠村。”

听到这句话的陈到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回头不解地问道:“瞳歌小姐?”

“给我把这条路上的所有西叶村人统统屠杀干净,一个都别留!”赵瞳歌抬起头来,双眼血红,她从未如此愤怒,用响彻天际的声音吼道:“周临回来要是敢多问一句,让他跪当面跟我说!”

这一声怒吼,引得山道间无比沉默。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场面下,陈到单膝跪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属下,领命。”

还未等村民们反应过来,陈到已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除了陈到,没有人知道这声宛转悠扬的口哨究竟意味这什么,他们只知道,几乎是一瞬之间,山路外蹿出无数黑衣蒙面的影锋,挥舞着刀剑,砍杀那些拿着镰刀锄头的西叶村民。

老汉没有想到,他的追寻竟会引来这样的灾祸,而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眼前一条弯弯折折的长剑寒光一闪,他的人头便飞落在一旁的草丛里。影锋们穿梭在这群愚昧无知的村民之中,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诛杀肃清。起初村民们还拿着手里的武器反抗,但无论他们怎么挥舞镰刀锄头,都伤不到这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分毫。

在最早一批反抗者一一倒下的时候,剩下的村民脑子里就只剩下逃命了。但影流越聚越多,很快将整条山道团团围住。赵瞳歌说屠村,就一定是屠村,在这场屠杀中,无人能够逃脱,无人能够生还。

四周的惨叫哀嚎声从不绝于耳逐渐变得休止停息,整条山道被染得血红,还站着的除了赵瞳歌一行,只剩下黑压压地一片影锋。陈到步履沉重地走来,他浑身是血,却没有一滴是自己的血。来到赵瞳歌面前,陈到单膝跪地,沉声说道:“禀告瞳歌小姐,山道间已无一名西叶村人,任务完成。”

其时,残阳如血,照映在同样一片血红的山道间,无比惨烈,无比凄凉。程小姐吓得昏厥过去,驼背也哆嗦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佘闻人等人面色沉重地凝视着赵瞳歌的背影。而那背影从颤抖,到弯曲,最后跪倒在地。

心如寒铁的赵瞳歌,在这一刻,终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