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在长安的街道上,翟燎也多多少少见过些染上疫病的百姓,以至于他一看见兄长手上的红点,便一把拉住周临的手,一双眼紧紧地盯在上面,额角也冒出了细密如雨的汗珠。
看见义弟头上的冷汗如瀑留下,周临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头脑清醒的他连忙将双手从弟弟手中抽出来,连退数步说道:“公烈,退出这间屋子!”
“大哥!”兄弟两人之间只隔一桌数步,周临神情紧张,翟燎目光惊慌,一步都不敢走开,语无伦次地说道:“大哥,那一定不是疫病!你这么结实的人,一年到头都没病没灾的,这两天还在这宅子里深居简出的,一定不是疫病,一定不是!”
“我叫你退出去,听见没有!”翟燎的宽慰在铁一般的现实面前显得格外无力,周临再度怒色叫他退出客房,语气不容置疑。这次翟燎也不敢违抗兄长的命令,乖乖地走了出去,但脸上的惊慌失措却是丝毫未改。
两人的叫嚷声引来了旁边客房的其余同伴,衡天众与乱武尊者一齐奔了过来,围在翟燎身边。看着像是受惊小鸟一般的周临,高卿言问道:“阿临,发生什么事了,你一个人躲在那边做什么?”
在场众人里,高卿言是唯一一个懂医术的,想确认自己的状况如何,也只有依靠她的能力。了解这一点的周临将双手微微抬起,面向众人,苦笑道:“三姐,你看,我好像……遇到大麻烦了。”
城中疫病之事高卿言亦有耳闻,这种疫病曾在中原各地肆虐,最近一次是在数十年前的长安,朝廷太医院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治愈。精通医术的高卿言自然对这种疫病有所印象,以至于她一看见周临双手手腕手背上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就禁不住捂嘴惊呼道:“那是……长安疫?”
那疫病因为最早亦最多在西都长安肆虐,亦被医书称为长安疫。高卿言将疫病的名字脱口而出,周临也不得不面对这铁一般的现实,抚额叹道:“开玩笑的吧,偏偏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出岔子……”
“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做什么,还给不给老夫一片安宁了?”就在这时,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竟是王允循音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登门拜访的朝臣。众人方才的注意力都在周临身上,根本半分都未曾发现王允的到来。等老家话发话,他已经望见了周临向同伴们展示的双手,一脸惊异地叫喊道:“长安疫!周临,你染了长安疫!”
“长安疫!”“是长安疫!”跟在王允身后的都是些两鬓斑白的老臣,多多少少知晓些长安疫的症状,以至于一见到周临手上的红点,便恨不得退避三舍。王允也随他们后退几步,厉声说道:“你们几个,是怎么染上长安疫的?”
“染长安疫的是我一人而已,与他们无关。”似乎是察觉到王允有意将事情闹大,周临连忙说道:“大哥,你们将双手给他们看!”
长安疫此事可非同小可,罗孤等人不至于会在这时候与王允较劲,齐齐将双手伸出来,给王允等人验明。老家伙眯缝着眼睛扫视众人毫无端倪的手,捋着胡须说道:“他们几人虽无症状,但与你日日接触,亲密无间,怎么脱得了干系?”
“王司徒,你也不是瞎子,今晨朝廷使者来过的时候,我有无发病,你是清楚的吧?”看王允的反应,周临已将事情猜出了七八分,他冷静地说道:“我再说一遍,染长安疫的只有我一人,与他们无关。”
此时的王允眼中早无半点惊慌,反而因为周临的染病显得有些得意,他一脸奸狡地说道:“就算只有你一人染病,也绝不能放你出去危害帝都。周临,从即日起,你就在这间客房里待着,好生调养,静候解药,如何?”
“老家伙你什么意思,找打是不是?”听到王允要让周临待在客房里不得自由,陈炀舞当场怒火中烧,吼向眼前的这条老狐狸。但现在看来,周临所要保住的不是自己,而是同伴,于是他立即喝止了冲动的陈炀舞,一字一句地说道:“炀舞,住口。”
“要我留在这间客房可以,只是有一点,你不许再为难他们,知道了吗?”
“大哥!”见兄长如此轻易便答应王允的要求,翟燎不由得惊呼出来。而周临则伸出一只手来制止他,闭目无奈说道:“都给我闭嘴,事到如今,我留在这间客房里是最好的办法。东来、公烈、炀舞、昭锦,都给我乖乖听大哥的话。大哥,外面的事情,就都拜托你了。”
接受王允的要求,是此时周临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旦他选择留在这间客房,就等于朝堂上只剩罗孤一人孤军奋战。但事已至此,罗孤也无能为力,只有淡淡地答应道:“我明白了,你安心养病,别想太多。”
“明智之举。”此时的王允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利用一起小小疫病,便控制住了威胁最大的周临,可王允的目的绝不仅仅于此,他又说道:“不过你的同伴虽未曾染病,却仍有携带长安疫之可能。我看长安疫解除之前,罗将军还是不要上朝了吧?”
“你!”看来王允的阴谋远不止限制自己自由这一条,他甚至想要封锁罗孤与刘协之间的联系,如此一来,他便可一手掌控朝堂。想到这里,周临也不由得惊呼一声,而罗孤却一如既往地淡然说道:“我答应你,只是你也别太过分了,王允。”
“老夫为国为民,过分一说,又是从何而来?”面对罗孤的警示,王允不仅不收敛,还更加得意地说道:“周将军且安心养病,老夫就先不打扰了。来人,将这间客房给我封上!”
王允一声令下,四周不知从哪里冒出十几名家丁,手持钉锤木板,三下五除二地将周临所在的客房封上。王允洋洋得意地看着这一切,带着那几名亲眼目睹周临病况的朝臣离开。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来得太直截了当,以至于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必有蹊跷。
家丁们将客房的门窗都用木板封牢,只留下几处透光的细缝以及一块送饭的缺口。方才还舒适惬意的客房,顷刻间便成为了密不透风的监牢,众人心中都明白,这是毋庸置疑的的软禁。
众人在门外沉默了许久,一门之隔的周临却突然喊道:“公烈,快给我去长安天牢守着,一步都不要离开!蔡大人有危险,快去!”
“什么?蔡大人他?”刚刚才经历如此变故的翟燎转不过这么大的弯来,正待要问,陈流却推了他一把,面色严肃地说道:“叫你去你就去,不想你老丈人死的话,就赶紧听清明的话,快去给我盯着!”
“是、是,我这就去!”虽然摸不着个中缘由,翟燎还是听从周临与陈流的吩咐,赶忙奔向长安天牢。他走之后,陈流抚额说道:“还真是被狠狠地……将了一军啊。”
“这事情一定有蹊跷,一定有蹊跷。”作为在场唯一一位医者的高卿言说着走向自己房间,言道:“阿临你等着,三姐这就去给你配制解药!”
“都给我各回各处,各司其职,阿临被软禁,你们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一分,可别松懈下来。”罗孤望着妹妹离开的背影,吩咐众人回到房间。而他自己则在周临被封锁的客房前席地而坐,说道:“那么,我们两个来将此事梳理一番吧,阿临。”
就在周临染上长安疫,被王允软禁在客房内的同时,远在西都另一端的长安天牢,蔡邕跪坐在牢房里,闭目养神。忽然,牢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鬼神吕布信步走来,打开牢门说道:“该上路了,蔡邕大人。”
数步外鬼神的言语如同催命符一般,而蔡邕却仍旧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睛都不睁开一下,淡若止水地说道:“鬼神吕布,阁下曾为董太师之刃,杀进世间反董志士。如今又为王允之刃,来替他的道路扫平障碍了吗?”
“哼,本大爷可不是谁的利刃,不过是暂时为王司徒办事而已!”被蔡邕讽刺的吕布拔剑指着老鸿儒的脖颈,带着几分恼怒说道:“况且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空谈坐论,不还是要死在本大爷的手上!”
对于吕布的理论,蔡邕并不辩驳,他的嘴角甚至露出一丝微笑,说道:“王允究竟不安到了何种地步,竟连当众杀我都不敢去做,要假阁下之手,在这肮脏龌龊的地牢,来了结我的性命。”
“肮脏龌龊的地牢,做你蔡中郎的葬身之地,岂不合适?”吕布奸笑地望着蔡邕,一边举起长剑,一边说道:“你那可笑的一生,就要在我的手中结束了,蔡邕!”
生死只在一线的蔡邕终于睁开一只眼睛,那颗如深山老泉般深邃清澈的瞳孔,无比轻蔑地望着吕布,他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说道:“可笑的究竟是谁呢,吕奉先?”
“去死吧!”被激怒的吕布手起剑落,蔡邕顿时身首异处。血溅南墙,这位被汉帝刘协称为圣人,被万千儒生所敬仰的一世鸿儒,即便死去,他的头颅也依旧孤高傲然,他的神色也依旧从容不迫,只是眉目之间,仍有几分忧色。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蔡邕想到的,是待在家中抚琴守候自己的爱女蔡文姬。可惜那惊才绝艳的琴曲,直到他死去,也无法再听最后一次。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
吕布擦了擦盔甲上的血迹,两手将蔡邕的头颅与身躯提起来,缓缓走出天牢。守在门外的张辽与高顺各自蹙了蹙眉,终是没说什么。鬼神就这样提着当世圣人的尸体,一步一步地走向远方,所到之处血流满地。
与此同时,躲在巷尾的翟燎亲眼目睹了这副惨状,发出了凄厉悲恸的怒吼,像一只发狂的雄狮般冲向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