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吕布万万没想到的是,贾诩所给出的那条生路,从最开始就是一条计中计。利用自己对罗孤的怨恨,使吕布反戈偷袭山腰大营,却又在吕布得手之际背约而击,可谓一箭双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贾诩毒士之名,绝非虚传。
眼看着李傕郭汜联军冲破自己在山脚下的营寨,并且气势汹汹地杀了上来,吕布再无半点心思放在凭空消失的罗孤身上,而是咬牙切齿地骂道:“贾诩这个骗子!枉本大爷那么相信他,他居然把我吕布当猴子来耍弄!”
西凉军与异族铁骑几乎就在面前,任谁都清楚此刻不是赌气的时候,张辽打马上前,焦急说道:“吕将军,先别念叨贾诩了,敌军将我们团团包围,逃离此地才是正事!”
“你说的也是,这笔账日后再和贾诩算……”吕布说着左右张望,似乎是尽力在密如蝗虫的敌军丛中找出一条缺口。但比起吕布,显然高顺在这一点上独具慧眼,他以极快的速度看穿了敌军的破绽,说道:“将军,敌军南面有缺口,由陷阵营打头阵,必能突围。”
铁面人的话无疑让吕布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他挥戟一指山南,朗声喊道:“很好,高顺,由你带领陷阵营冲锋突围,先逃出这个鬼地方再说!”
望着南面狭窄曲折的小道,以及东方不远处若隐若现的长安,张辽双拳紧握,拦住吕布说道:“吕将军不可!若是从南面突围的话,可就没有路再回防长安了!”
“回防什么长安,即便守得住,罗孤也早晚会和我算这笔账。更何况此战过后,周临能拿什么来守城?”吕布淡淡地瞥了一眼长安城的方向,咬着牙说道:“本大爷可不会和他们一起送死,我必须活下去!从今往后,我吕布再不替任何人卖命,这天下无双的武艺,只为自己打拼出一条通天坦途!”
“张辽,高顺,随我突围!”
将逃亡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此时此刻当真令人怀疑吕布原本是武将还是文臣。凭借着鬼神的勇武、陷阵营的凶悍,以及大半西凉旧部的流血牺牲,吕布等人总归冲出重围,一去无踪。再加上之前消失不见的罗孤,长安城外已再无屏障,李傕郭汜联军长驱直入,袭取帝都。
也就是在这一夜,暗影的情报就如王允宴请董卓那日一般,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全面封锁。直到次日清晨,倚在城墙边熟睡的周临才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流摇醒,迷迷糊糊地问道:“东来……别摇别摇,出什么事了?”
“清明,是我没用,从昨晚到今晨,影流的消息被封锁得一干二净,半点风都透不到长安来!”陈流憋红的一张脸上写满了自责与内疚,他每说一句话,周临就清醒一分,而他最后几句才是最令人震惊的,他言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大少爷和吕布的防线在一夜之间被突破。吕布出逃,大少爷他们生死未卜,李傕郭汜的联军离长安已不足十里了啊!”
“你说什么?”周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一个哆嗦蹦起来,向城外望去,远处的山峰间人影攒动,显然是敌军将至。来不及责怪同伴,也来不及思虑太多,周临站直身躯,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动向,说道:“东来,回北门去。最坏的打算我们也不是没有做过,事已至此,我们就是长安最后一道防线,是阿协与满城百姓最后的希望。这座城,拼死也要给我守住!”
面对如此决绝的首领,陈流不禁低下头去,沉声说道:“清明,凭长安的兵力和仅仅一日的部署,我们五个能守住几日?”
“不管几日,都给我守下去!”无论陈流心里打着什么样的小算盘,周临都极力想要守住长安城。这不仅是为了这些时日自己的苦心耕耘,也是为了长安城数十万的黎明百姓,以及不久前才和自己坦诚相见的汉帝刘协。
周临的倔强,衡天众的每一位成员都是曾经领教过的,那九头牛都拉不回的犟脾气,陈流也自认劝不动。而就在他离开周临身边不久之后,李傕郭汜的联军兵临城下,三十万虎狼之师将整座帝都围得水泄不通,凉州人、匈奴人、鲜卑人和西羌人,这四支汉人看来凶悍暴虐到无可复加的种族,正磨牙吮血地期待着这座千年古都。东门城楼之上,周临与翟燎并肩而立,望着双腿打颤的弟弟,周临担忧地问道:“公烈,你的脚无大碍吧?”
“没事的大哥,靠着武躯支撑,疼痛感会减弱许多。”即便翟燎这般辩解,但他不断倒吸凉气的动作还是让周临难以放下心来,以至于他要求去独自把守南门时,遭到兄长毫无犹豫的拒绝。
与城池之上紧张凝重的气氛不同,南门前的李傕郭汜却是笑得狷狂无比,仿佛胜利就在眼前。贾诩躲在他们身后望了一眼日头,对李傕说道:“将军,时辰已到,就从此处攻进长安去吧。”
志得意满的李傕瞥了他一眼,自昨夜后,两人对贾诩可谓是言听计从,奉作活神仙一般。但毕竟是被罗孤在汉中群山中追着打过,郭汜仍旧不放心地说道:“你的线人靠谱吗?老子总觉得罗孤那厮不是凭空消失的,背后必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无妨,周临与罗孤区区两万人,掀不起任何风浪。”阵前的贾诩微笑着观望长安城,仿佛一切都在他那双狠辣的眼中尽览无余,他说道:“将军尽可安心,我的线人是绝对可靠的。南门是周临防备唯一疏漏的地方,此处还有我安排的细作,会为我军大开城门。”
在得到贾诩的保证之后,李傕总算迈过心里罗孤的坎,挥剑指着前方,厉声吼道:“进军,拿下长安!”
眼前的敌军纹丝不动,身后却响起雷鸣般的喊杀声,周临与翟燎回头望去,竟是李傕郭汜的联军一窝蜂地冲向南城门。四门之中,只有南门没有指挥官,但周临所部属的兵力与器械都毫无差别,为的就是掩人耳目,麻痹敌军。可联军如此刻意地只盯这一处,显然是看穿了周临的计策,抓住他致命的弱点进攻。
“快去南门!”就在敌军冲向南门的时候,周临也招呼着翟燎往南门城楼而去。但只是一瞬之间,他们看见打头阵的西凉兵如入无人之境地穿过长安城南门,进入帝都肆虐。在敌我兵力如此悬殊的守城战中,一旦敌人攻进城池,就昭示着守军的战败。
城楼上的长安军在城门被攻破的那一刹那,几乎丧失了全部的战意。而冲进城内的联军则分出一支来杀上城楼,屠戮着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不及他们的长安城守军。
不过更多的联军还是在进城的一瞬间露出了野兽般的嘴脸爪牙,他们以部族为单位三五成群,闯进城中民宅,烧杀抢掠。那些粗犷丑陋的异族将一室之中的男人、老人与孩子统统杀光,将金银珠宝与其他值钱的物件贪婪地装进自己的口袋,最后满脸淫邪地压在妇女的身上,肆意发泄着自己的兽欲。
一门既破,无处可逃,长安城这座千年古都在走过董卓的暴虐、王允的重压之后,终于经历了一场真正的人间炼狱。尸体被抛弃遍地,女子被肆意玩弄,珍宝被悉数抢夺。火光四起,血流成河,凝聚着大汉四百年底蕴的西都长安,在暴徒与异族的践踏下,正一步步走向崩坏与毁灭。
与此同时,东门城楼上的周临与翟燎正一剑一斧地抵抗着蜂拥而上的敌军。事已至此,保住长安城早就是无稽之谈,他们所想的也只有冲出这重重包围,救走自己所珍视的人,逃出这座炼狱之城。但联军的人数实在太多,他们舍生忘死地拼杀一路,才终于下了城楼。周临目光如炬,拼命地搜索着来往的敌人,希冀能在其中找到机会,抢两匹马去救其他人。
“清明,公烈!”身后传来王昭锦的呼喊声,周临回头望去,却是她与陈流、陈炀舞三人坐在一辆战车之上,一路横冲直撞着奔向自己。那辆战车显然经过王昭锦的改造,四壁插满了刀枪剑戟与弓弩,在这乱军丛中可谓进退自如,攻守有度。
牵住陈炀舞伸来的黑手,周临与翟燎被双双拉上战车。还不等他们问,坐在里面的陈流已长叹一声,说道:“抱歉,我总归要留条后路,就拜托昭锦做了这个。”
“该谢你才对,这可帮上大忙了。”坐上战车的周临拍了拍陈流的肩膀,显然他这救了自己一命的安排并不会引起少年的反感。而刚刚逃得一命的翟燎却一把拽住的兄长,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说道:“大哥,快去救文姬吧!敌军是从南门来的,她家就在城南,我放心不下她。”
按照正常的历史线,此役即是蔡文姬被掳掠到匈奴,开启另一端悲惨人生的日子。想起少女已经与可能经历的诸多悲剧,周临咬了咬牙,对前排驾驶着战车的王昭锦说道:“昭锦,快马加鞭,到蔡府去!”
战车一路疾驰,沿途遇到无数正发生着悲剧的民宅,衡天众红着眼眶目睹着这一切,缄默不语。此时的他们真的只剩下五个人而已,太过无力,无力到他们连轻易停下脚步救人,无力到连自己能不能救得下最亲近的人都不敢笃定。
这一路下来,翟燎的一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去,他在战车上亲见了太多太多鲜血,听到了太多太多哀嚎。这一路格外漫长,等衡天众的战车在蔡府门前停下,大门仍是熟悉的洞开,蔡邕的灵堂仍旧未曾撤下,唯一不同的是,府中满院的尸体与被鲜血染红的白绫。
“文姬!文姬!”在蔡府惨状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结局似乎就已经注定。翟燎失神地下车呼喊,陈流伸手想要阻拦,却被周临劝住。众人一同下车进府,试图搜寻蔡文姬的踪影,哪怕只有一丝声音,只有一线生机也好。
后屋传来一阵嬉笑声,这是蔡府里唯一能够感知到的活人气息。虽然清楚那声音绝不会是什么善类发出的,但已经处在精神崩溃边缘的翟燎还是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要命似得奔了过去。
周临等人见状连忙跟上,直到翟燎的脚步停滞在后屋门前,他的眼前,是之后漫长岁月里再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院落墙角,一群匈奴士兵边脱裤子边嬉笑打闹,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地投向一名伏在地上的巨汉。那巨汉下身一丝不挂,背对着众人,压在一名少女身上奋力地抽动着,淫糜的叫声从他野猪般的嘴里不断吐出。
而在他身下的,正是衣衫不整、面如死灰的蔡文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