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二 欲都
作者:黄福桌      更新:2020-01-11 18:06      字数:3999

周临潜入长安讨贼受封,储靖留守济北平叛治军,在两位堂堂男子汉于中原各处大放异彩的时候,山水宜人的淮南之地,衡天众女杰们的踪影亦时隐时现。立誓铲除雾网的赵瞳歌一行经过二十余日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四世三公袁术的大本营,也就是雾网的藏身地,淮南寿春。

仲春四月,正是江南水乡景致绝佳的时节。寿春虽地处长江之北,但风貌人情与南方无异。赵瞳歌一行甫至淮南地界,便觉温暖宜人,郊野山间更是百花齐放,十里留香。即便是上阵冲杀弓马红妆的邹瑾之,传道布经呼风唤雨的徐归兮,医者仁心妙手回春的周采薇以及斡旋游说纵横捭阖的王芷兰,此刻也免不了少女心发作,时而下车折花,时而吵嚷停留。若不是有赵瞳歌一双冷眼镇住场子,她们或许想在这淮南之地住上一年半载也说不定。

按照随行林轩的指引,雾网的总部就在寿春之南,接近长江的位置。既然如此,一行人便必须越过寿春城。时逢乱世,衡天军与袁术军虽算不上对立,但在讨董之战,周临曾与袁术发生过些许口角。而那位袁家二爷又是出了名的瑕疵必报,若是让他知晓衡天军的人出现在他的地界,千方百计刁难都算轻的,动辄追杀才让人头疼。因此这番赵瞳歌等人走得每一步都走得极谨慎,好在有陈到跟随,隐藏行迹也并不算难。

寿春是扬州州都,春秋战国时更是南方强国楚国的都城,无论规模抑或地位都比济北那座中原小城不知高到哪里去。越过红漆犹新的城门,映入赵瞳歌等人眼帘的是满城广厦高楼,街道纤尘不染,车水马龙。步入其中,则见遍地都是赌场、青楼和酒馆,人人在此挥金如土,纵欲享乐。路过的车马之上,常有权贵醉卧其中,两三美女陪侍,其乐无极。寿春中央,一座未竣工的建筑几乎占据城池十分之一的场地,显得颇为壮观。

“袁术是颍川袁氏第二子,但却是嫡长子。比起小妾庶出的袁绍,他本更具资格继承袁家衣钵,成为四世三公的家主,名扬天下。但是与袁绍的宏图伟愿相比,袁术是却鼠目寸光许多。年轻时在洛阳,他便只顾沉迷酒色,耽于声乐犬马,是一时闻名的纨绔子弟。待家族将袁术从家主继承人里剔除,放他到淮南做一方诸侯时,他仍旧不思进取,在寿春大肆挥霍,建造赌场青楼,斗犬赛马,纵情酒色。”马车之中,王芷兰望向帘外的寿春,头头是道地介绍着寿春与袁术,她说道:“但也正是因为袁术在寿春建造的这些,吸引了成千上万纨绔子弟与富家权贵,来到寿春放纵享乐,为淮南带来了一大笔收入,也使袁术治下官民富足。好赌者,好色者,贪财贪利之徒,都齐聚寿春,这座欲望和权势的城池,则被人们称作欲都。”

看着街道一侧青楼上笙歌曼舞的风尘女子们,邹瑾之不由得连声惊叹,说道:“看这满大街的小姐姐,无忌哥过来的话,还不连道都走不动!”

“那样的话,我把他打晕拖走不就好了。”日益蠢萌无法自拔的佘闻人并听不出邹瑾之话里的调笑意味,而是一本正经地答了一句,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那是你们没有见过真正的寿春,如果……”缩在马车角落的林轩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话还未说完,众人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哭喊声。坐在车帘旁的佘闻人探头一望,只见前方寿春郡府门外,一位老妇跪在那里,对着卫兵痛哭流涕。

寿春郡府如同济北的太守府一般,是城中官员断案的衙门。那位老妇跪哭于此,自然是来报案的。从妇人的话语呜呜咽咽,她哭喊道:“几位军爷,求你们通报大人一声,我家女儿绝不会是和人私奔的。她那么老实的一个姑娘,平时也没和几个男人说过话,就是去河边捣衣,就再也没回来乐!隔壁街坊说过,有人好像见她被卖到青楼去了,求你们追查追查呀!”

“哼,你管不住自己的女儿,还来我们这里赖上了!此案人证物证确凿,是你女儿自己和他人私奔,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你要我们追查,是去孙坚的地盘追查,还是去曹操的地盘追查?快滚,再敢纠缠,把你也一并抓起来!”为首的那名卫兵似乎对老妇的喊冤毫不耐烦,一把将她推了出去,而后走进郡府,关闭大门。

恐吓与冷眼,本该是为民伸冤的郡府,如今却将涕泗横流的百姓拒之门外。身为衡天众莽撞担当的佘闻人自然见不得这般场景,起身便要冲过去为民伸冤,却被赵瞳歌拉住衣袖,她说道:“这里不是济北,暂且隐忍吧。”

“这在寿春是常事,淮南地界的雾网不会像在兖州那里的一样耍手段,都是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硬抢。”就在马车里气氛凝重的时候,林轩突然发话,他说道:“因为雾网的总部,和袁术是有勾结的。”

林轩此言一出,马车里一阵沉默。邹瑾之很快就反应过来,一个爆栗砸在他脑袋上,说道:“你这臭小子,袁术和雾网勾结那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

“想来也是情理之中,雾网这般大的油水,袁术恨不得去压榨。而雾网要在淮南扎根立足,也离不开袁术的暗中扶持。”马车里许久未曾开口的陈到此时仍旧冷静,他拈颔分析道:“至于道义仁德,恐怕袁术一生都未曾在乎过。”

对于陈到的分析,众人也纷纷表示明白。一个会在联军大营拦截盟友、克扣先锋军粮的人,又怎么会把仁义道德放在心上?但头脑清晰的邹瑾之则似乎看出了什么,问道:“陈到你别打岔,轩娃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么大的事,怎么来之前不和我们说?”

“我怕我说了,你们就不敢来了!”面对邹瑾之的逼问,林轩不得不大喊着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可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众人的目光就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他。其中自然属赵瞳歌的眼神最为锐利,她一双杏眉倒竖,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太对吧……轩娃子,你和雾网并无深仇大恨,凭你在他们之中做的那点小事,衡天军也不至于定你死罪。而你不惜冒着与袁术对抗的风险,也不惜指引我们来到此地,实在不合你在乱世中的生存之道,不是吗?”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快说!”

赵瞳歌一声怒斥,身旁的同伴们都不由得习惯性地抖三抖,更别说胆小如鼠的轩娃子了。在众人目光的包围中,轩娃子缩在角落战战兢兢,说道:“是我……是我不想在雾网里待下去了,我也是人啊,心也是肉长的,我才十三岁,天天看着那么多小姐姐被买来卖去的,我也会于心不忍啊!我是看你们好像有心有力铲除雾网,才真心想帮你们一把,干嘛不识好人心嘛。”

“你才十三岁,撒谎骗人就已经这般娴熟了?”赵瞳歌眯缝着眼睛,目光中毫不掩饰她的不信任,又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为何?”

“我说、我说,雾网的首领对叛徒的处置从不留情,我怕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去。与其这样,不如把性命赌在你们身上,活下去的机会才够多。”这一回,林轩说得极恳切,一双眼睛也委屈忐忑得很。但赵瞳歌只是向后一靠,挥手说道:“闻人瑾之,大刑伺候。”

得赵瞳歌命令的佘闻人与邹瑾之两人当即一人一手抓起林轩,在他的腰间挠起痒来。不消一会,林轩便哭笑着将真相一一道出,他说道:“我说!是淮南的一位大人物想惩治雾网很久,只是苦于身在袁术手下,出师无名。他知晓我不是诚心为雾网做事,就拉拢了我,后来又找到我跟随那伙人去济北的机会,告诉我如果雾网敢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动手,就一定会被正法。事后按着你们的性子,还会一路追查下去,就要我指引你们过来,借你们之手一举掀翻雾网。”

“那位大人还说,只要有他在,你们追查雾网期间在淮南的一举一动,都不会被袁术与雾网首领知晓。至于如何铲除雾网,就只有靠你们自己,他只能帮上这点忙。”

在两度扯谎过后,此番轩娃子说得总算合情理,眼神之中也并无半点差池。此前赵瞳歌推测他未说真话,也不过是靠区区一个眼神而已。得知真相后的赵瞳歌制止了佘闻人与邹瑾之,说道:“虽说被那人摆了一道有些愤懑,不过我们与那人也算得上是互相利用。他替我们屏蔽袁术与雾网的情报,我们铲除雾网也了却他的夙愿。只是有一点,他是谁,我们凭什么信任他,他又为何这般了解我们,断定我们一定会来寿春?”

“这个……他的身份,我其实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袁术手下的高官,常奉命与雾网接头。我临行前,他说自己猜到你们会这样问,他的回答是……既然你们已经到了淮南地界,想害你们是随时的事情,不必等到你们进城。至于了解……他只说自己是你们的故人,待雾网覆灭之后,他自会出来相见。”林轩说的有条有理,唯一让众人疑惑不解的是,他们从哪里冒出一个相知甚深的故人?可赵瞳歌却像是毫不在意似得,追问道:“那你之前说认得雾网总部的路,是真是假?”

“假……假的……不过那人说,他也不知道在哪,但凭你们的本事,一定追查得到!”被戳穿一切的林轩整个人都显得战战兢兢,而赵瞳歌则是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说道:“闻人瑾之,再罚他一会,我下车问问那位老婆婆。”

赵瞳歌言罢,在众人惊诧地眼神中走下马车,走向门前仍旧痛哭的那位老妇。

而与此同时,距离众人不远处的一处酒楼的雅座之中,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的高大男子将自己脚下的木箱打开,里面尽是金银珠宝。他将那些钱财交给对坐的白衣少年,沉声说道:“这是上月的贡赋,中原的支部出了些乱子,于是少了些许,还望向袁大人言明,请他见谅。若无其他吩咐,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那白衣少年深坐帘帐之中,满酒楼的人都看不清他的身影,更别说样貌。少年一打扇子,挥了挥手,示意黑衣男子可以走了,好像半句话都不想与他多说。黑衣人起身走出几步,那少年却突然用扇子拦住他的去路,说道:“阁下,似乎忘记行礼了?”

少年的语气里充满蔑视,黑衣人嘴角抽了抽,终是没说什么,只是单膝跪地,向少年行一大礼。少年这才收起扇子,浅笑言道:“很好,滚吧。”

黑衣人横遭侮辱,却无处泄愤,只有快步走出酒楼,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走远之后,一旁的屏风里走出一名身材曼妙的粉裙少女,双手叉腰,嘟着嘴对问少年道:“哼,看见那家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姚倾,你说的那群人靠不靠谱,他们到底会不会来寿春对付雾网啊!”

面对这位心直口快的少女,方才还桀骜不驯的白衣少年却站起身来,一手放在胸前,弯腰向少女行礼,说道:“小姐请安心,那些人此刻已到达寿春,并着手追查雾网总部所在。”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