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为将徐州城防巡检一番后,已是日暮黄昏。倚在经历千百年风霜雨雪的古城墙边,望着城下缓缓重整阵型的曹军,他扶了扶额头,轻叹了一口气。翟燎也恰好在此时走来,说道:“三哥,弟兄们都安顿好了。看曹军的样子,今夜该是不会有动静,可以让他们好好歇息了。”
“是啊,一路疾行,连日连战,连我都有些撑不住了。”冉为闭着双眼,手指在太阳穴上轻按,试着提起自己的精神来。翟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三哥,你也下去歇会吧,二哥来之前,还有段时日要拉锯,你可不能垮了。这里就先交给我吧,我撑得住的。”
“就算是二哥来了,面对曹操,也难以一击溃敌。”冉为望了望曹军,又望了望徐州西隅高耸的粮仓,说道:“还要拉锯多久,一月?两月?说一年半载也不为过,好在徐州粮足,撑多久都不惧。”
“我就在这里歇一会,曹军一旦有动静,立刻叫醒我,或者托人叫醒我。”冉为靠坐在城墙边,抱着飞雪枪歇息起来。他看了熊虎般的弟弟一眼,说道:“你也不是铁打的,别非要硬撑啊,公烈。”
城池一角的医帐内,佘闻人身上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静静躺在床上。正如冉为所说,任谁都不是铁打钢铸的,从二十万大军里纵横而出,还负了好几处伤,连女杀神也经受不了。邹瑾之坐在她床边,替她擦拭着长矛上的血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道:“伤不要紧吧,佘佘?东来可真是过分,下次开宴会的时候,我要把他碗里的肉都抢走!”
少女的一番话,让佘闻人忍俊不禁。或许普天之下,也只有衡天众之间的报复会如此简单,乃至单纯可爱了吧。佘闻人笑够了,才回答道:“大多都不打紧的,唯独夏侯渊的箭伤有些麻烦,否则这会不至于下不来床。”
听到夏侯渊的名字,邹瑾之不禁想起那日与他对箭的事来,愤愤地说道:“那个小胡子啊,下回遇见,一定射他个满头包。”
经邹瑾之这么一提,佘闻人又回忆起她那日与夏侯渊对箭时你来我往的模样,尤其是夏侯渊射出的第一箭,是被邹瑾之自我感知的,而佘闻人却没有这本事。她问道:“瑾之,夏侯渊箭矢飞来的轨迹,你是如何探知的?”
“探知?这个嘛,就是脑子里像是雷电一闪,箭矢的轨迹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听了邹瑾之的回答,佘闻人才发现,闺蜜于心目一道,却是早已远远胜过自己。她不禁莞尔,说道:“果然,瑾之你终究是有胜过我的地方。”
“啊咧?我胜过你的地方多着呢,光是脑子就不知道比你好到哪里去了。不过你也有很多胜过我的地方,双峰啊,武功啊,还有……”邹瑾之的话颇有些不正经,她的嘴巴凑向佘闻人,说道:“桃花运。”
“桃……桃花运?什么是桃花运,瑾之,你可别胡说。”虽不大明白桃花运就何种意味,但望着邹瑾之不怀好意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邹瑾之带着几分玩味地摆弄着佘闻人的发髻,说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赵云小哥明摆着对你有意思,你不知道啊?”
即便邹瑾之把话都说到明面上去了,佘闻人还是似懂非懂,问道:“有意思?有哪种意思?”
“就是清明和瞳歌姐、芷兰和陈到那种意思,你怎么就不开窍呢我的佘佘!”邹瑾之说着凑佘闻人更近,神秘兮兮地说道:“说句实话,赵云小哥要姿容有姿容,要本事有本事,要人品还有人品,你觉得怎么样啊,佘佘?”
还未等邹瑾之说完,佘闻人便一肘击打在她的脸上,将闺蜜揍晕过去。望着趴在自己腿上终于清静的邹瑾之,佘闻人长舒了一口气,红着脸说道:“满嘴胡说八道……”
军营另一边,郭嘉的营帐里,周采薇掀帘而入,望着挑灯筹谋的衡天奉使,说道:“别忙了,郭嘉,该吃药了。”
听到周采薇的呼唤,郭嘉的身躯抖了一下,但仍旧未曾回头,而是说道:“我觉得今日……就不必吃药了吧。”
“嗯?不吃药?你哪来的底气不吃本姑娘为你熬的药?”周采薇嗔怒地上前来,刚要责骂郭嘉,却不想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我这几日神采奕奕,想来是你调养得好,宿疾也都痊愈了。不信你为我诊脉,看是否还有病症缠身。”
见郭嘉一副中气十足的模样,周采薇多少有些不快,她示意郭嘉坐下,自己隔着桌案为他诊脉,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你还真当自己久病成良医啊,本姑娘自己都觉得要好几年才能调养好你这副残躯病骨,这两天刚有些起色,你自己还放弃治疗了……咦?真的……一点病况都看不出来了,不会吧?”
“大抵是你太看轻自己了,周采薇,我这一副二十载的病骨,交到你手里不消半年,就焕然一新了。”趁着周采薇发愣的时候,郭嘉将手缩了回去,破天荒地温柔说道:“我郭奉孝能活到今天,也都多亏了你,周采薇,我要向你道谢。”
从相识那日起,周采薇就未曾见过郭嘉对周临以外的人这般客气说话,更何况与是一路斗嘴吵架,争锋相对的自己。周采薇感到有几分受宠若惊,脸颊微红,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你就……只有一句道谢啊?”
“剩下的,我会用为少主鞠躬尽瘁来报答。”郭嘉仍是淡漠地望着周采薇,甚至说道:“不过我筹划时不喜有人进进出出,以后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还是少来我这里吧。”
郭嘉说着,就要下逐客令,将周采薇送出自己的营帐。少女有些莫名其妙,还未等问清楚缘由,就被郭嘉连拖带拽地扔出营帐。站在门口,周采薇嗔怒地说道:“郭奉孝,你这个过河拆桥的混蛋!枉我这些时日那般悉心照顾,还为你痊愈高兴。你以后要是再染了什么疑难杂症,病死也别想本姑娘看你一眼!”
“我周采薇,再也不要理你了!”聆听门外少女歇斯底里的叫喊与急匆匆的脚步声,郭嘉将头颅垂下,眼泪无声落地,口中喃喃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战场的夜总是寂静无声,但在这无边寂静之下,不知有多少暗潮涌动。就在冉为与翟燎说起徐州粮仓后不久,貂蝉就来到了那里。赵瞳歌曾说过要她去学内政,去做衡天军的大管家,在那以后,她便着手将女事馆丞的话语付诸实践。清点兵粮本该是陈讽的职责,但如今军师事忙,貂蝉便主动揽下这桩事来,前往徐州粮仓。
貂蝉满怀着期待来到徐州粮仓,这是她迄今为止揽下最为重要的一桩事,少女也急切地想要将这些做好,得到公子周临的嘉赏……想到周临,貂蝉不由得脸颊绯红,。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绝不可逾越也绝不可侵犯的赵瞳歌,貂蝉不敢有非分之想,一心只为周临分忧,只要他对自己一个微笑,也就足矣。
只是连貂蝉自己都察觉不出,那些想法,都不过是她麻痹自己的苦药罢了。毕竟,又有谁的爱不是自私的呢?
正这般想间,貂蝉突然发现本该守备森严的粮仓外竟空无一人,着实令人不解。但不知兵法的貂蝉并不懂这其中的门道,依旧径直向前走去。刚走到通向粮仓大门的转角,就听见一声闷哼,貂蝉躲在墙角看去,却见一名赤裸上身肌肉暴起,头顶系着青色飘带的矮小少年正用双钩抹了守门徐州兵的脖子。他身后跟着一大批曹军,他们轻手轻脚地将门卫的尸体扔到一旁掩盖起来,随少年的一声招呼侵入徐州粮仓。不消一会,粮仓里也传来刀斧入肉的噗嗤响,以及瞬间被杀的闷哼声。靠在墙边目睹且听闻这一切的貂蝉大惊失色,瞬间意识到是曹操的人来袭粮,至于他们是如何侵入这铁壁般的徐州城,貂蝉想象不到。她所能想的,唯有尽快逃出此地,将敌袭的消息告知公子和衡天军。
抱着这一想法的貂蝉刚要转身离去,谁知背后突然冒出一人来,手起麻袋落地捆住她。貂蝉起初还不停挣扎,但终究拗不过男子膂力,不多时便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徐州粮仓内,矮个少年和他的部下已料理了里面所有守卫,悠哉悠哉地擦拭着双钩上的鲜血。少年名叫乐进,字文谦,是曹操起家时便来投奔的部下,也是日后的五子良将之一,追随曹操三十年的猛将忠臣。乐进虽然身材矮小,却骁勇无敌,每逢战阵,必定一马当先,攻城拔寨,也是率先登上城楼,人称乐先登。不过他虽人称先登,却不一定非要正面突破敌阵,此番曹操安排的袭粮,就由他来出战,而他乐进,也做的极好。
早在曹军围城时,曹操便命人在徐州城外挖掘密道,不求以此破城,只求引小股人马侵入,刺杀陶谦。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密道刚刚挖通,周临便破围入城,衡天军高手如云,刺杀一途怕是走不通,就在这时,曹操想到了袭粮。将徐州赖以为继的粮草一把火烧光,城中的三方联军,也只有等死一途。奸雄的谋划一针见血,而他的部下,也将之践行得天衣无缝。
乐进将双钩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说道:“主公的计策当真高明,刺杀不成,便取粮草。与其三军夺帅,倒不如匹夫夺志,不战而胜。”
还未等乐进感慨完,一名批甲的俊俏小生从一旁走来,手里拖拽着一个装人的麻袋,冲他坏笑道:“乐将军,你都料理完了?看,我有意外收获。”
小生名叫曹安民,是曹操的侄子。他的父亲死于张闿之乱,曹安民以报仇的名义请求随行。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丧父却无半分悲痛,之所以随行,只是为了向伯父曹操献媚罢了。
麻袋里的人不停地挣扎蠕动,还时不时发出呜呜的抽泣声,显然是个少女。乐进多少猜出来曹安民的所作所为,皱着眉头说道:“安民公子,我们来袭粮,你绑个姑娘做什么?”
“乐将军,你有所不知,这娘们是陪伴在周临左右的那个美女,你也见过,长得可是一个国色天香。”描绘起貂蝉的姿容,曹安民的口水都快流淌出来,他说道:“我刚才见她躲在墙角鬼鬼祟祟,就顺手绑来了。伯父不是一直喜好美女么,他这段日子远征操劳,身边也没个女人,我将这绝色美女献给他,也是为他分忧啊。”
听曹安民这般说辞,乐进的鄙夷之情更甚。他与曹操都刚刚丧父,曹操一心复仇,他却只想着声色犬马,着实烂泥扶不上墙。不过乐进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会这么说,只是随口附和。但貂蝉听见自己又要被当做一具物件,献给奸雄曹操,屈辱与恐惧油然而生,她挣扎得更加厉害起来,只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无用功而已。
交代完自己的打算后,曹安民不再多说,总算安静了下来。而乐进则环视这偌大的粮仓一圈,傲然说道:“既然如此,周临,刘备,陶谦,你们的粮草,我乐先登收下了!”
言罢,乐进身后根根火把飞向周围中堆砌成山的粮草,顿时烟尘滚滚,焰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