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一汉帝倾心
残破的洛阳城楼上,刘协筋疲力竭地摊坐在石砖旁,沉沉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国舅董承的呼唤,睁开双眼,却看见群臣都围在自己身边。董承见他醒来,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陛下,石梯前衡天众求见。”
“衡天众?快请快请,朕急着要见他们。”刘协强打起精神,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以迎接周临手下的这一众忠臣良将。应他征召,信步而来的是衡天众的一位倾国倾城的女杰,王芷兰。少女一见刘协,便跪拜行礼,说道:“臣左将军府从事王芷兰,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只有王芷兰一人前来,在她身后的,也不过区区几个侍女捧着盆器,刘协不禁有些疑惑,问道:“王从事,何故只有你一人前来?城下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军们在哪?”
王芷兰闻言,莞尔一笑地向城下一看,说道:“云律他们还在清扫残余的西凉军,暂且脱不开身。清明临行前曾交代过,陛下连日东归,辛劳至甚,恐有损天子仪容。顾而托臣带来梳洗用具及帝王袍服,来为陛下打理。”
诚然,周临得知刘协东归后,的确去信铁血军,让他们备好一行器具衣饰,来为汉帝梳洗。他本是随口一交代,但储靖等人几番商议,觉得总不能乱拉几个侍女来整理天子仪容,说到底来,身在铁血军里适合做这事的,也只有王芷兰一人。故而储靖他们奋力拼杀制敌的时候,王芷兰却独上城楼,拜见天子。
少女玉手一挥,随行的侍女就将手中的木箱玉匣打开,露出里面的器具衣饰来。刘协一见,眼前一亮,说道:“皂角芝叶,龙袍珠冠一应俱全。阿临想得果然周到,那就有劳王从事,为朕梳洗换衣了。”
“陛下不可!”刘协话音刚落,一位壮硕老迈的长须大臣站了出来,拦在刘协与王芷兰身前,义正言辞的说道:“大汉天子何其尊贵,怎可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乡下女子来为陛下梳洗?如此轻慢之举,臣断不能苟同。”
说话者乃是大汉太尉杨彪,他是三朝老臣,位高权重,虽许久以来在董卓、王允和李郭的打压下抬不起头,但在朝中还算是有些威望,东归始末,亦做出了不小贡献。他如今站出来拦住王芷兰,大抵也就是思想僵化,看不得衡天众的人与天子过于亲近。
而刘协却不在意杨彪所顾虑的那些,他挥一挥手,微笑言道:“杨爱卿所言太过了,若没有衡天军的忠臣良将救驾,朕与众爱卿怕是已成李傕郭汜的阶下囚。阿临……不,周卿想得周到,派他手下从事为朕梳洗更衣,你又何必阻拦,又怎可出言说王从事是乡下女子?”
面对杨彪的满满恶意,王芷兰并未开口,也并未流露出半分不悦神情。她声色不宣,看似安守本分,实则在暗中观察,观察汉帝与周临的关系是否如少年所说的那样好,也观察群臣百官之中,谁看得清局势,谁又逆势而为。
还未等杨彪进一步开口,国舅董承就已站了出来,皱着眉头对老太尉说道:“杨太尉,陛下奔波已久,形容憔悴,衣不蔽体。冬日凛凛,寒风阵阵,你不让陛下梳洗更衣,是想龙体感染风寒才好吗?王从事是衡天军救驾的忠臣,她既有意效劳,你又何必阻拦,难道是太尉要亲自为陛下梳洗?”
“我……”天子与国舅接连发难,杨彪也一时语塞了起来。王芷兰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她以得到所欲求的答案,那便不必再客气,欠身上前两步,对杨彪说道:“下官斗胆,请杨太尉让开。太尉阻拦下官为陛下梳洗更衣,才是真的有损天子威仪。”
见王芷兰态度强硬起来,周围的一些官员也出言指责起杨彪。老太尉被他们说得羞红了脸,愤愤不平地瞪了王芷兰一眼,退到后头。王芷兰但也不卑不亢,径直走到刘协面前,预备为他梳洗更衣。
为刘协摘下破旧的珠冠,王芷兰小心翼翼地将他满头青丝放入温水中,拿出皂角和芝叶清洗。东归以来,刘协疲于奔命,头发不知已有多久未曾打理,许多处早就分叉打结,难应付得很。但木梳经由王芷兰的玉手,游走于天子的发丝之间,却无半分纠缠拉扯,想来是少女灵巧独具,无论多么脏乱的头发,也不在话下。
周围的群臣百官看了,也暗暗为王芷兰称奇。国色天香的娇容,又有如此慧明巧手,着实很是讨喜。久而久之,刘协也沉醉在这双温柔似水的手中,闭上眼睛无法自拔。青丝梳罢,王芷兰将天子的头发编结成髻,为他戴上崭新的珠冠,满头青丝也就打理罢了。见刘协已将双眼闭上,王芷兰兀自将方巾于另一盆皿的温水里浸湿,轻轻敷到天子的脸颊上。其间玉指不经意触到刘协面孔,冰凉细滑的触感使他浑身酥麻,忘却周围一切,竟失神地伸掌过来,握住少女嫩笋般的手腕。
“末将衡天军铁血都督储靖,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在这时,储靖一众人也登梯上楼,来到刘协面前拜谒。但他们甫一抬头,就看见天子的手紧紧抓着王芷兰的手,少女花容失色,汉帝如梦方醒。
场面不仅一度十分尴尬,还一度险些失控。陈炀舞见此情形,也顾不得刘协是天子不天子,抬腿就要冲过去揍他。还好储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群臣的目光都在失态的天子身上,只有极少的人注意到这一细节,但碍于衡天军威,也未曾声张。储靖垂下脑袋,又喊了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刘协才终是反应过来,放开王芷兰的手腕。
骤然被刘协握住手腕,又骤然被放开,王芷兰有些怯懦地后退几步,眼中除却震惊与恐惧,别无他物。汉帝的眼神中不仅有慌乱,还有一丝渴望掠过,但王芷兰的心中唯有陈到一人,被天子看上,就只会惹火上身。见少女流水无心,刘协也心知是自己不对,连忙说道:“朕……朕失礼了,还望王从事……莫要挂怀。”
“陛下……言重了。”王芷兰欠身答过一礼,却仍旧躲在一旁,不再回到刘协身边,为他梳洗。衡天军的脸色多少有些难看,群臣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城楼上款款走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妇,言语带笑地说道:“侍奉陛下梳洗更衣,本该是我等后妃分内之事。王从事也算有心,不过还是权且退下,交与本宫来做吧。”
来此的少妇,正是大汉的伏皇后。衡天军救驾大破西凉兵的消息刚刚传至她耳,身为六宫之主,也理应出面犒劳。她的到来,也刚好解了这尴尬局面,王芷兰匆匆告了声辞,就退出了人群中。
王芷兰一走,城楼上的气氛也就舒缓了许多,刘协一边站起身来由伏皇后更衣,一边对储靖说道:“铁血都督储靖……你就是周卿的二弟吧?朕在长安时,常听他说你用兵如神,今日一见,果真虎狼之师,名不虚传。”
方才刘协对王芷兰的轻薄举动,让储靖多少有些不悦,但他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来他们不可能向汉帝发难,二来也要给一心向着天子的兄长几分面子,储靖有样答样,说道:“陛下过誉了,西凉铁骑久疏战阵,人心涣散。而末将手下的铁血军却为此战预备数月,更有陛下在城楼上擂鼓助威,故而将士用命,非我一人之功。”
对于储靖的低调言语,刘协忍俊不禁,他笑说道:“储将军过谦了,你既已赶来救驾,那周卿又何时会来?”
“陛下有所不知,兄长自从长安归来,夙夜为圣驾担忧,故命我率铁血军驻扎于属地西前线,等候时机。”储靖气定神和,将周临长久以来之所为一一道出,他说:“得知陛下东归后,兄长遣末将为先锋,三弟冉为在几十里外为中军,兄长自己又在几十里外殿后。如今陛下业已平安,末将会保护陛下在此等候,兄长不日便至。”
听到周临不久后就会抵达洛阳,刘协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那便好,储将军救朕于危难,就是大汉的功臣。只是现下处境窘迫,朕的衣食尚还要卿等供给,且先记下此功,待他日朕中兴汉室,再行封赏。”
“谢陛下厚恩,这都是末将分内之事,不敢妄求封赏,”储靖始终低着头,不卑不亢地对刘协说道:“陛下操劳已久,还请早些休息。末将该去布置城防事宜,以保圣驾及诸位大人周全,先行告退。”
向刘协辞行后,储靖一行走下石梯,来到城中。之前刘协的轻浮给衡天众留下了不大好的印象,周采薇仍是有些心有余悸,说道:“陛下也太可怕了,我们一来就看见他抓着芷兰的手不放,那要是我们不来,他还想做些什么?”
“呵,他左右是个帝王,就算被挟持得再久,骨子里也流着为所欲为的血。”对于刘协这一类天生的特权者,郭嘉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但此番他却没有过多苛责,而是忧叹道:“只是苦了陈到,他那般性子,又做的是暗卫的行当,方才必是亲眼目睹,却只有忍气吞声。”
“唔……想想就头大,希望陛下只是一时失态,不会有下回。”周采薇嘀咕着自我安慰,忽然,她灵光一现,扑闪着大眼睛望着郭嘉,问道:“那奉孝,如果刚才是我被陛下占了便宜,你会怎么做啊?”
看着满脸天真无邪的少女,郭嘉微微一笑,想也没想就说道:“不过是一副残躯病骨,大不了和他拼了。我郭奉孝的女人,任他是帝王将相,也不能染指半分。”
“嘻嘻,我发现你啊,最近说话越发会讨我喜欢了。”周采薇听了郭嘉的回答,笑得眉眼都眯成一条缝,她踮起脚尖,趁前排的同伴不注意,也趁郭嘉不注意,悄悄在恋人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鬼才苍白的脸上骤然多了这么一记淡粉的唇印,他的头顶都冒死热气,眼前一黑,载到在地上。
而与此同时,城楼上刘协换衣罢了,伏皇后贴近他的耳朵,低声说道:“陛下方才,可是看上王从事了?”
“这……她的手碰到朕脸颊的时候,有些如梦如幻的感觉,让朕忍不住失态。”刘协提起王芷兰,不禁有些脸红,不知是羞愧,还是倾慕。伏皇后到底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她不动声色,淡然说道:“臣妾看那王从事举止羞赧,也不像已经婚配的模样。陛下既然喜欢,又与周将军相熟,不妨待他来了,当面提亲。陛下纳了衡天众的人为妃,也好让他们全力辅佐,不生二心。”
虽心中坚信周临绝不会有二心,但若能纳王芷兰这天宫仙子般好看的女子为妃,倒也是一大乐事。刘协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只是朕今日太过失礼,纳妃一事,待阿临来此,再从长计议吧。”
刘协暗自下定决心,要将王芷兰收入自己的后宫,但他却不知,城墙角落,少女趴在自己心爱的影锋怀里,心中惴惴不安,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安慰恋人说道:“放心吧叔至,我没事的。”
而紧紧拥抱着王芷兰的陈到,这会脸色黑的可怕,尽力不让自己发作,只是低声念道:“芷兰……”
彼时的他们,还并不知道,帝王这一厢情愿的倾慕,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直至在很远之后的将来,化为这对爱侣不可回避的悲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