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四墨旗
山谷上下对峙许久,冉为终究是低估了杨奉与韩暹的贪得无厌。两军谈崩,杨奉韩暹居高临下万箭齐发,衡天军不全军覆没,也要折损大半。翟燎正提着大斧要爬山厮杀,冉为却吹响一声长哨,放声喊道:“甘宁,你再不动手,要等小爷我被射死吗?”
“三当家,你这话可就不够意思了,让水贼爬山,多少有些强人所难啊!”冉为话音刚落,山顶韩暹旗号下猝然蹿出一队头顶白翎的奇兵来,为首的那名大将赤裸上身,纵横交错的肌肉上放肆地描龙画虎。他腰间盘着一串铃铛,手中握着一把朴刀,杀气森森而又放荡不羁地冲向韩暹,不是锦帆侠甘宁,又会是谁?
诚然,就在冉为与翟燎闲谈的功夫,甘宁就察觉到这座山谷四周的埋伏。他也顾不得来者何人,只是玩心甚重地带着一队锦帆侠旧部悄然上山,想好好耍一会帅。在冉为和杨奉对峙的时候,花将军也注意到行走在山间的锦帆侠,他与甘宁对了几个眼神,刻意拖延时间,直至杨奉韩暹狗急跳墙,锦帆侠也刚好来到山顶,奇袭敌军。
杨奉韩暹手下的虽说是大汉正规军,但将熊熊一窝,本身并没有多少战力。更何况是在江湖人出身的锦帆侠面前,更是不堪一击。甘宁等人甫一登场,就吓得韩暹左右的兵卒,一个踉跄。锦帆侠挥舞起朴刀,如同狂乱死神般冲杀向韩暹时,更是无人可挡。
由于锦帆侠的奇袭,韩暹一侧的伏兵很快乱了阵脚,箭矢都朝向了甘宁,无暇顾及山下。韩暹一乱,另一头也跟着躁动起来,杨奉急得直跺脚,冲韩暹喊道:“韩暹,你怎么回事,乱什么乱?给我稳住,向山下齐射,齐射!”
“杨将军,我……”韩暹话还未说完,就见甘宁猛得跃到他身前,信手劈出一刀来。韩暹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地闪过这一刀,却一头撞上身旁的山石,满眼冒起金星,动都动不了。
锦帆侠忍俊不禁,一手像拎小鸡似得提起韩暹来,笑说道:“就你这德行还想谋害三当家?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
见主将被擒,韩暹旗下的兵卒们更是吓破了胆,不是四散奔逃,就是磕头求饶。有他们的范例在此,杨奉那路也不敢轻举妄动。冉为见局势倒向自己一边,悠哉游哉地把玩起飞雪枪来,说道:“甘宁,这小子好歹是救驾有功,抓活的就好。大哥已经迎奉了天子,今后许多事,可都要按着规矩来办。”
“杨将军,事已至此,你还不投降吗?”
自己的性命捏在敌人手里,韩暹刚一清醒,也顾不得野心不野心,兀自像个孩子般哭哭啼啼地朝杨奉喊道:“杨将军,救我!”
这么一来,杨奉可算是把自己玩死了。投降和冉为他们回去,莫说是太守校尉,就连性命也多半保不准。这位野心家不足,投机者有余的草包将军一咬牙,一跺脚,厉声喊道:“韩暹你别急,待本将把他们都射死在这山底下,再来救你!”
“放箭,给我放箭!”
杨奉话音刚落,他四周的弓兵却纷纷应声而倒,一根箭矢也没能射向衡天军。只听“嗖”得一声,杨奉身后飞来一支羽箭,从山顶这头直逼那头,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贯穿了韩暹的胸膛。
“杨……杨将军……”箭矢自左胸入,穿背后出,怕是将韩暹的心脏都贯透了。鲜血从箭疮处涓涓就出,韩暹奄奄一息地念了声杨奉的名字,低头断了气。此时此刻,无论是将他拿在手中的甘宁,还是山下的冉为,对山的杨奉,都震惊不已。
甘宁所震惊的,是好好一个大活人,竟就如此轻易地在他手中被射死了。冉为所震惊的,是韩暹竟会被自己人抹杀,但他终究是死于和自己的火拼,这对于迎奉天子已成正统的衡天军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名状。而杨奉所震惊的,是他这一镇兵马,竟也出了乱子。
还未等杨奉彻底回过神来,他身边的兵马就自相残杀起来。他手下约有半数士卒不知从何时起头戴黑巾,挥刀利落地砍向战友。杨奉意识到,自己军中是出了内鬼,但他还未来得及回头确认叛军头领是谁,他背后就骤然劈来一柄大斧,猛得砍在他身上。
鲜血飞溅,惨叫凄厉,大斧所劈砍出的创伤划开几层皮肉,将白花花的骨头都露在了外面。杨奉痛苦地伏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手持大斧的反叛者,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显现出一丝惊诧,颤颤巍巍地说道:“徐……徐晃?”
被称为徐晃的汉子默然无语,只是再度扬起手中的大斧,朝杨奉狠狠地劈了过去。这一斧,生生将杨奉拦腰劈为两段,一段横在山顶,茕茕孑立,一段跌落山崖,粉身碎骨。
接连两位本想生擒,也必须生擒的敌将惨死在自己面前,冉为又急又气,又恨又悔。杨奉与韩暹的横遭飞祸是他始料未及的,花将军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山顶,只见杨奉那头的局势亦然稳定了下来,一众虾兵蟹将倒戈投降,反叛者将杨奉的将旗猛得抛下山崖,竖起一面迎风招展的墨色旌旗来,那旗帜上大书两个字:乱武。
乱武军!
早在联军讨董时,冉为与翟燎就清楚地记下了乱武军的那一套墨旗墨甲。如今这绣着乱武二字的墨旗耸立山顶,也就意味着杨奉手下的反叛者,是罗孤的人。但冉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向来孤高自持的罗孤,怎会在小小的杨奉韩暹手下安排卧底,又怎会在他们与衡天军交战的时候反水?就在他万分疑惑不解的时候,山顶上手握着大斧的反叛者站了过来,居高临下地傲视衡天军一众。冉为看得清楚,那是位看起来极为稳重的青年将领,一身墨玄重甲,一柄不知多少斤重的雕花大斧,头戴黑巾,一张刀刻般的脸孔说不上俊朗,也说不上清秀,只是单纯地让人看着安心。但这人其言其行,都让冉为安心不下来,还未等花将军开口发问,他就兀自说道:“山下可是衡天军冉为将军?在下乱武军乱武侍徐晃,奉少主命,替将军诛杀杨奉韩暹,等候多时。”
竟是徐晃!熟知这一时代历史线的冉为自然不会不通晓此人名号。若是天轨未曾错乱,徐晃本就该是杨奉部下,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后,为了一展抱负投效奸雄,自此随他破吕布袁术,官渡断粮奠定胜局,远征漠北奇袭乌桓。之后多年征战亦有数功,直至关羽围攻樊城,水淹七军,徐晃率援兵长驱直入,大破武圣,为关羽败走麦城埋下伏笔。徐晃也就此名扬天下,被后世称为曹魏五子良将之一,屈居末席。
可史书明明记载,徐晃就算投曹,也未曾弑杀旧主杨奉。而现在自己眼前,他却一斧将杨奉劈成两段,其残忍无情简直令人发指。他自称乱武侍,又称罗孤为少主,想来是与乱武尊者有不小的渊源,或许就与衡天众的衡天奉使等同也说不定。但他杀了冉为想要活捉的人,还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着实让花将军气恼,他指着山顶的徐晃,怒气冲冲地说道:“乱武侍?你是大少爷的手下咯?这两人我都明说是要活捉的,你射死一个,劈死一个,还说是替我杀我,谁教你的歪理?”
乱武军面前,冉为还是尊称罗孤一声大少爷,毕竟他是自己兄长的哥哥,台面上多少要有些过得去。但徐晃杀了不该杀的人,花将军还是掩不住满腔愤怒。而徐晃却是微微一笑,说道:“冉将军要死的还是要活的,在下可做不了主。我是少主手下的乱武侍,少主吩咐过格杀勿论,我就绝不会放他二人生路。少主也曾说过,杀这两人,于小少爷百利无一害,冉将军还是宽心为好。”
徐晃话说得如此不清不楚,冉为怎么肯善罢甘休,他横枪指向徐晃,厉声吼道:“他们两人再怎么草包混账,也是有过从龙之功的近臣。我大哥他如今奉天子以令诸侯,万事都要循规蹈矩一些,你杀了他们两人,就是给我大哥扣上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哪里来的百利无一害?”
听了冉为的话,他身旁的翟燎如梦方醒,恍然大悟地望向兄长,问道:“不会吧三哥,真是这样的话?”
冉为瞥了一眼弟弟,说道:“大哥刚刚迎奉天子,就算把圣驾护送回济北,也终是立足未稳。前几日你也看到了,太尉杨彪和他的党羽虎视眈眈,盯着衡天军的家底不放。杨奉和韩暹一死,杨彪那老鬼,还有朝堂上形形色色看得见看不见的势力,都会责难起大哥来。到时候我们再想自由行事,可就要处处掣肘了。”
“什么?那大少爷这回,可真是坑苦了大哥啊!”翟燎总算听懂了这一层道理,也随冉为一同发愁起来。但凭借罗孤的惊天才智,绝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切,他这么做,似乎就是刻意为之。山顶上的徐晃仍旧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说道:“少主自有他的道理,冉将军若是还不明白,大可亲自去拜见少主,一问究竟。”
此言一出,冉为端得是吐了一口老血出来。罗孤他远在荆州襄阳,自己哪里会千里迢迢地跑到那里去问个什么究竟?但和乱武军的人说话,字字句句都该留个心眼,冉为下意识地觉得徐晃话里有话,进而问道:“你要我去拜见大少爷,但他远在千里之外的襄阳,你要我如何去?”
“少主他并不在襄阳,而是在去往长安的路上。”在冉为几番追问下,徐晃终究是说出了那句花将军意料之中却又不敢相信的话。乱武侍一语未罢,转身就要走,只是言道:“多说无益,冉将军,你我西都再会。”
乱武侍言罢,转身与部下自山顶另一侧下山而去。冉为一拍脑袋,瞪大眼睛惊呼道:“不妙!公烈,快上马,甘宁,你也给我下来。全军一刻也不要停歇,抛弃辎重,快马加鞭向长安进发!”
方才徐晃下山的那条路,已是距长安最近的一条捷径。花将军一行翻山过去,也再追不上乱武侍。翟燎听冉为的披挂上马,却止不住地追问原因。冉为眉头紧皱,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少爷也觊觎着长安,而且他的每一步棋,都走得如往日般天衣无缝。”
“而且在这背后,也许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我们必须尽快赶往长安,慢乱武军一步,西都就收复不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