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间,陈流与陈到遵令巩固了行宫的防务。暗影相比夜蝠,只会出色三分,绝不会逊色半毫。以是在两位统领的联手下,潜伏在行宫中的夜蝠暗卫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揪了出来,他们或拼死抵抗,或夺路而逃,却都无可避免地走向同一结局——服毒自尽。
那些一触即死的剧毒粉末,或藏于舌底,或藏于指缝,抑或藏于其他陈到所意想不到的位置。一旦遭遇不测,夜蝠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之吞服,不过片刻便毒发身亡,连半句话也留不下。
就连陈流和陈到也不得不叹息着承认,论及狠毒,自己不如姚倾之万一。他们交托给暗影的宗旨,是不顾一切地活下去,而非若夜蝠这般,不顾一切去死。
但姚倾这里也不见得好过,手下派去的暗卫接二连三暴露自裁,他自己不在意,听见风声的杨彪却宛如惊弓之鸟,跑进密室来,怒气冲冲地说道:“姚倾,你到底何时动手?周临的手下这几日逼杀了你派去的许多暗卫,你就不怕万一活捉哪个,严刑逼供之下,将太尉府供出来,你我都逃不了!”
“慌些什么?杨大人,你这般忐忑不安,将来如何做这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掌控全局的大人物?”姚倾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红茶,反而教训起杨彪,说道:“放宽心,那些棋子都不过是诱饵罢了。如今暗影的目光都投在行宫里,我稳坐在这密室中惬意,而周临所走的每一步,露出的破绽都足以治他死地。”
“破绽、破绽、破绽!你日日夜夜都和老夫说他有破绽,那你倒是告诉我,何时才可送周临见阎王,老夫等不了了!”揪起姚倾的衣领,杨彪再也不顾自己的长辈风度,歇斯底里地冲他咆哮起来。这近一个月来,他一者听从姚倾之言权且蛰伏,二者受到衡天众打压抬不起头,这段时日始终都过得憋屈不已。他再也忍受不了这份折磨,无法朝周临撒气,就朝眼前的姚倾撒气。
“外公,不要!”见两人骤起争端,袁弄玉连忙扑了过去,想要将他们拉开。少女倒不是怕杨彪会偏激,只是担心姚倾怒发冲冠,将老太尉掀翻,枉费自己与他潜伏许久的心机——即便杨彪是她的亲外公,但也曾因看不上她的父亲而冷眼多年,对于如此至亲,袁弄玉并无半分骨肉亲情,只是彼此利用,才虚与委蛇。
待袁弄玉走近,却见姚倾面色阴沉,默默将杨彪揪着自己衣领的那只手握住移开,抬起头来,眼神竟如同豺狼般恐怖。少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就今夜动手,不知可遂太尉心意?”
许是看出姚倾眼中的滔天怒火,杨彪迅速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但还是摆起架子,整肃衣冠才说道:“这还差不多,只是不知老夫该如何配合姚将军?”
“很简单,太尉将你的党羽悉数召集,于入夜时分至行宫请愿,求陛下下诏诛周临。”在杨彪震惊的目光下,姚倾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言道:“他自然不会答应,还会招惹来一批周临的忠实拥趸。这些人会由潜伏在宫中的夜蝠对付,而我也会亲自取下周临的项上人头,女事馆亦将付之一炬。不过一夜之间,衡天军群龙无首,陛下左右为难,兵权,政权,都会是太尉你一人的。”
“而后属下与太尉一同,将圣驾护送回寿春去。袁大人掌兵,太尉辅政,你们翁婿联手,何愁乱世不平,天下不定?”
姚倾所提的要求并不过分,而他所摆出的诱惑却让人难以拒绝。杨彪心动不已,但还是谨慎地说道:“但如此一来,老夫就没有回头路了,万一你杀不死周临,我岂不是要给你小子陪葬?”
“太尉不走这一步,周临与衡天众也仍旧会治你于死地,你没有活路可行。”姚倾脸上露出阴桀桀的笑,他满目都是亢奋模样,一字一句地说道:“谁的江山,谁的霸业,谁的权位不是赌来的?太尉连这小小的局都不敢以命相搏,又何谈一统天下,千古留名?”
不过一眼就可窥破的激将法,对于视颜面如性命的老顽固来说,却是不可抵抗的催命符。杨彪鹰眉倒竖,恶狠狠地说道:“老夫有何不敢?不过是到陛下面前拖延时间罢了,老夫乃三朝老臣,他还会杀我不成?周临都不敢轻易动我,他的那些手下又有何能?你尽管去杀他,尽管去烧了那挨千刀的女事馆,朝堂那里,老夫替你顶着。”
见老人终是应下,姚倾长舒了一口气,他退后三步,深深朝他作一揖,说道:“那就预祝太尉与在下,马到成功,杀得周临,破得衡天,奉得天子。”
少年一礼先到,杨彪却丝毫馈还也没有,径直转身,牛气哄哄地走出密室。袁弄玉望着他铁石般的背影,愤愤不平地说道:“真过分,姚倾你都这么压住火了,他还是一副不自知的模样。若不是爹爹要我来,我才不想和这样的外公打交道。”
“他死后必会被衡天众挫骨扬灰,方才那一礼,就当是我提前祭拜吧。”姚倾冷笑一声,牵起袁弄玉的手来,走向密室的另一出口,说道:“我们也动身吧,女事馆虽已安排妥当,但总要去看看,再潜入行宫,一来二去,慢了可来不及,”
与此同时,女事馆中正值傍晚,貂蝉艰难地挪动着酸涩不已的手臂,将大将军印盖在最后一纸文书上,而后长舒一口气,说道:“公子,瞳歌姐,这是……最后一封文书了。”
闭月少女说罢这有气无力的一句话,就累瘫在桌案上,睡了过去。而她的言语,也意味着赵瞳歌与自己审阅了二十余日的文书,就此批罢。今后冉为重建洛阳再畅行无阻,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无需任何大改动,只要稍作小修小补即可。
赵瞳歌望着熬了好几个昼夜,拼了命辅佐自己的貂蝉,不禁莞尔。她伸手挽起貂蝉额角凌乱的鬓发,说道:“你做的很好,今日之后,或可独当一面了也说不准。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先下去歇息吧,典老哥,带几个姑娘,把貂蝉送回大将军府。我今夜就不回去了,留在女事馆,明日一早,还要把这批文书差人送去洛阳。”
“阿临,你也随貂蝉他们一同……”赵瞳歌刚要开口将身旁的周临也赶走,只见少年伸出一指来,轻轻点在自己香软的嘴唇上。周临微微一笑,说道:“我看你入夜前就会批完这些文书,早在你房里备了美酒佳肴。今夜我也不走,小酌几杯,为你庆功。”
“谁要你庆功?我很累了,想早点歇息。”赵瞳歌颇有些傲娇地扭过头去,而周临也顺势攀上她的香肩,凑近耳朵说道:“你歇着就是,我自己动。”
一言不合就是荤段子出口成章,周临虽是耳语,但赵瞳歌听罢仍是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抄出一捆书简,站起身来砸向周临。
可惜除却巴掌,其他袭击对周临来说都是绝对无效的。他侧身闪过赵瞳歌扔来的书简,顺势将她整个人抱起。一块羞赧不已的温香软玉抱在怀中,周临怎能不喜?他闭目低头,在赵瞳歌眉心吻了一下,说道:“这几日也辛苦你了,瞳歌。”
“那你放开我,无耻下作,**卑鄙!”赵瞳歌身在周临怀中,本想再扇两个巴掌过去让他吃吃教训,但终究是劳累了数日,打不出以往那犀利霸道的耳光来,只能像只小鸡崽般无力地在周临胸口扑打两下,无济于事。少年邪魅一笑,怀抱着她向庭院深处走去,朝典韦等人说道:“典老哥,把貂蝉好好送回去,今夜无要紧事的话,别差人往瞳歌房间来。”
身为老江湖的典韦自是明白周临所思所想,冲他投去一个“老哥懂”的眼神,不再多管。
几个时辰后,女事馆门前,翟燎与蔡文姬一同将上夜课的孩童送到父母手中。自从翟燎来一同为孩子们教习音律后,两人一唱一和,在济北城中广受赞誉,以是有更多人家将孩子送来,直至女事馆后院容纳不下,开夜课兼程。虽是辛苦,但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与一群天真无邪的孩童们待在一起,总是笑口常开的。
待最后一位小男孩也被他驼背的母亲接走后,翟燎长舒一口气,对身旁的蔡文姬说道:“可算都送回去了,这一日不眠不休的,累坏了吧?我送你回房去,文姬。”
“和你在一起,哪里会累?更何况有那些孩子们作陪,我觉得很好。”蔡文姬莞尔一笑,羞赧地低下头去。翟燎亦是块木瓜,好死不死地不知该不该牵她的手,两人纠结着站在门外,许久也不肯进去,直到不远处一声呼救,如梦方醒。
“平儿!你放开我的平儿!平儿!”那呼救声凄厉,是刚才那位接走孩子的驼背母亲的声音,而平儿,也是那孩子的乳名。翟燎震惊地转头望去,只见街角处一名黑衣人从驼背母亲手里抢走平儿,夺路而逃。
拉起蔡文姬的玉手,翟燎忙带着她奔到那位母亲身边。经过与黑衣人的一番抢夺,妇人体力不支,瘫倒在地,两人刚要将她扶起,她却昏昏沉沉地手指前方,说道:“救……救我的平儿,求你们救救我的平儿!”
望着黑衣人远去的背影,听着平儿凄厉的嚎哭,翟燎一咬牙一跺脚,将妇人推给蔡文姬,一本正经地对恋人说道:“文姬,你照顾好这位夫人,我去救回孩子!”
时间紧迫,蔡文姬朝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目送他咆哮着冲向逃没多远的黑衣人。扶着孱弱的妇人,蕙质兰心如她,也猜不到这不过是鬼镰姚倾自导自演一场好戏的序幕,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豪赌。
深夜行宫,刘协与国舅董承彻谈许久,均已疲困。就在年轻帝王打算让董承打道回府时,门前一名小太监匆匆而来,颤颤巍巍地说道:
“启奏陛下,门外杨太尉与文武大臣共二十七人求见,说是有关乎大汉存亡的要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