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过后的早朝前,周临等人刚要动身去往行宫,陈流手里拿着一封信笺款款而来,说道:“清明,无忌刚刚来信,东都洛阳已然修成,不亚盛世当年。”
“这几日内,我们就可以动身迁过去了。”
听到这句话,本来收拾着文书的周临动作僵硬住,他嘴角掠过一丝苦笑,说道:“是吗?无忌当真做到了,洛阳……圣驾还都,我们也会一举迁过去。这一去的话,大抵许多年都不会在济北久住了。”
诚然,周临一语中的。还都洛阳,意味着衡天军也要一同迁往陌生的东都,就此与济北道别。
济北这座城,对于衡天众的意义自是不必多说。这里是衡天众相识相知,并且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土地。这里也是周临从千里之外的巴蜀跋山涉水而来,与赵瞳歌初遇,向同伴证道的地方。这里还是衡天军的天下起步的地方,恩师百里太一在此留下最后的踪迹,周临、储靖、冉为、翟燎和郑誉五人交杯结义,他们从此处出发,讨董卓,收北海,败曹操,退吕布,迎圣驾,横扫中原,四海扬名。
虽说早就做出了心理准备,甚至比起原本的筹划,离去的时日还向后拖延了半年之久。但一旦这一日真正到来,无论周临抑或其他衡天众,都显得有些接受不了,各自默然无言,心头五味杂陈。
陈流怔怔地望着手中的信笺,眼神有些怅然若失。他望见字里行间自己忽视的部分,又骤然说道:“无忌信中还说,他和云律昭锦正在回来的路上,回来最后看一眼济北,再和我们一同迁往洛阳。”
得知这一消息,众人也并不意外,若换做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也必定会这般做。赵瞳歌长舒一口气,说道:“回来也好,不回来看一眼,又有谁会甘心呢?”
“瞳歌姐,我……我不想走!”周采薇说着扑进赵瞳歌的怀抱中,忍不住泣涕涟涟了起来。赵瞳歌微笑着轻抚着她的脊背,说道:“谁又想走呢?可是采薇,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衡天的前路是天下,若是连家都走不出去,又何谈这天下呢?”
众人望见这般情景,心里各自都不是滋味。女孩们的眼圈都有些微微泛红,周临默默走了过来,将手按在赵瞳歌与周采薇肩上,说道:“好啦,都别再哭了。过会就要去上朝,哭花了脸,可不像样子。”
衡天众就此怀着颇为沉重的心情,出门去往行宫上朝,一路无言。金銮殿内,周临当众向刘协奏明了这一消息。还都对于衡天而言是离家,但对于天子与百官而言,却是归乡。从他们受董卓胁迫迁往西都长安,再漂泊辗转,直至今日得以回归东都,转眼间已有近两年过去,着实令人唏嘘。
刘协大喜过望,不吝称赞了冉为一番,又迫不及待地问起还都的日期。周临估算着仍有不少事宜有待处理,只说还要半月左右。长久的等待接近尾声,只剩半月就可回到心心念念的东都洛阳,天子与百官的脸上都掩不住地欣喜若狂,欢声笑语。
不过这一切的一起的,对于衡天众而言,都只会使他们触景生情罢了。
散朝罢后,衡天众再度返回相府。虽说心情有些消沉,但他们也都不是一蹶不振的人,在接受了这一现实后,除却伤春悲秋,仍可以抓住眼前的一景一物。不留恋过去,而是活在当下,走向未来。
之后的几日里,衡天众又忙活起了还都洛阳的诸多事宜。从天子到后宫,从朝臣到百姓,乃至衡天军以及自请去往东都的百姓,光是要迁徙的人力就数不胜数,花名册填满了一本又一本,更不必说物资之类。
但是闲暇时刻,众人也会放下手中的文书,在济北城中走上一走,只求最后在多看她几眼。周临与赵瞳歌则常在傍晚夕阳西下时走动,或是晚饭后消食散步,抑或是还未吃过,就兀自携手出门,逛至暮色深重,才回来让翟燎王芷兰做些宵夜,逍遥自在,如神仙一般。
在朝堂上,衡天众的黯然神伤也是无可遮掩的。几日过去,刘协也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不由得独自猜测了好几日,也未曾得到一个心中满意的结果,竟跟着周临等人烦闷起来。
顺带一提,王芷兰虽知晓刘协对她不依不饶的心思,但无奈他是天子,自己是宫廷总管,就算千回百避,也终是难免每日和他接触一小会。好在她懂得分寸,一言一行不逾君臣之礼,刘协也无与少女日久生情的可趁之机。
而这日午后,王芷兰刚将相府中审过的还都文书交给刘协批阅,正要离开,却听年轻帝王开口说道:“芷兰姑娘,朕有一事不明,不知卿可否为朕解惑?”
听见这话,王芷兰垂下头去,淡淡说道:“陛下乃当朝天子,传道受业解惑,该由三公及丞相来教。臣一区区女官,恐所言难达陛下之意,有误圣听,是为大罪。”
仍是一如既往的生疏,言语中无一丝一毫亲近之感。刘协颇有些幽怨,微一蹙眉,想起自己所言问的是何事,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朕之所惑,大抵只有王姑娘可解。朕想了解,这段时日阿临,乃至卿等衡天众所有人,都颇有些消沉之气,不知是为何?”
“原来陛下是问此事,臣倒当真一清二楚。”王芷兰浅笑一声,不先作答,只是反问道:“倒也没什么说不得的,敢问若抛却帝王尊严,陛下当年为董卓所迫迁往西都长安,可是心甘情愿的?”
“朕……当然不愿。”虽不知王芷兰为何如此反问,但刘协还是如实回答道:“抛却大汉社稷与帝王尊严不谈,朕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迁去长安。东都是朕的故乡,朕的父皇母妃,朕的祖祖辈辈,乃至朕本人,都在这片土地上出生长大。洛阳于朕,有不失不忘之乡情,离之,朕念,归之,朕安,仅此而已。”
“济北于清明,于衡天而言,亦是如此。”王芷兰淡若秋水地望向汉帝刘协,以他之心中所想,讲述这其间道理,说道:“我们最初的相识,是在济北的衡天书院。枫树林与雾清池,是衡天众年少时的记忆。待到离开之后,济北城做了大meng起始的地方,衡天军在此举旗,自此出发,以此扬名。”
“但大家心中都清楚,济北格局太小,容不住整个天下。直至清明立下迎奉圣驾的誓言,衡天上下皆为之舍生忘死时,离开济北,不可避免地被提上日程,乃至于今日,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
“清明也好,衡天众的每位同伴也好,我们都心心念念地想要留在济北。但是这一切,抵不过清明对大汉的一片赤胆忠心。但他要一统江山,中兴汉室,却也不代表他的脚步即将踏出故土的那一瞬间,心中不会隐隐作痛。”
“臣如此说,陛下可否理解?”
从王芷兰口中,刘协总算明白了周临与衡天众心头那万千愁绪。他轻叹一声,说道:“朕未曾想,阿临为朕,也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
“芷兰姑娘,你可知阿临现在何处,朕想出宫去寻他,不知能否抽空陪同?”
夕阳渐渐向下沉去,撒下无限余晖,留与行人憧憬向往。周临与赵瞳歌走到济北城东门,少年的手抚摸着那斑驳的老城墙,和那扇算不上新,也算不上老的城门,望向眼前空荡荡的甬道,说道:“我记得这里,我曾在这流过许多血,和无忌一起,昭锦为我们两个掩护。信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道理,也是退无可退,我与无忌战到热血流干,意识模糊也不罢休,直至云律赶来,将我扶起,我倒在他怀中睡去。一觉醒来,张辽和高顺就撤了军。”
“我也不曾忘记那一战,衡天军的初阵,意气风发,刻骨铭心。”赵瞳歌挽起周临的手臂,温柔如水地说道:“我亦忘不了城池守住的那一刻,你与无忌浑身是血地被云律他们抬回来,采薇救了整整一夜,才汗流浃背地出来。我坚信你会活着,但也不由自主地揪心,你醒过来之前,我也好几夜都睡不着。”
“哈哈,瞳儿,这话你可没同我说过。”周临朗声一笑,牵着少女的纤纤玉手步入城楼的阶梯,说道:“不过我刚醒过来,不就活蹦乱跳地跑马到你面前了么?我和无忌不顾采薇的医嘱,兀自骑马奔出来,我在城中绕了好几个圈,任谁都看我不住。直到我看见了你站在城楼上,才下马过来,到你身边。”
“我吻了你一口,又挨了你一巴掌,疼得扎心。”
提起巴掌,赵瞳歌不禁莞尔。她扬起玉手来,开玩笑地说道:“我扇过你巴掌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那里打过,那里也打过,还有那里、那里、那里……究竟还没在哪里揍过你你,让我好好想想,临行之前,将这些遗憾弥补。”
赵瞳歌的巴掌,那可是说落下就落下,毫不留情的。周临见状,一面后退躲避,一面说道:“喂喂,瞳儿,哪有你这动不动就要扇巴掌的,我又没惹你,这话没法接了,这步也没法散了,没法散了!”
少年说着向后连连退去,刚走不几步,就撞到一个孱弱的身影。他回头望去,却是出宫的刘协被他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下去。小皇帝轻装简从,身后唯有王芷兰与几名宫人侍卫。周临未想竟会在此遇见刘协,当即跪了下来,说道:“叩见陛下。”
“叩见陛下。”虽说周临与刘协是挚友,但大庭广众下,礼数仍是不可不周到。而与小皇帝无甚干系的赵瞳歌,更应如此。刘协上前扶起周临,以帝王独有的富有感染力微笑说道:“快快请起,朕不过是出宫来看望你,不必如此拘束。”
乍一个出宫看望,让周临有些受宠若惊。他站起身来,疑惑地问道:“阿……陛下想见臣,日日早朝都可见到,或是一纸宣诏,臣也当入宫觐见,又何必亲自出宫来呢?”
“无论早朝还是召见,朕都难通晓你心思,唯有出宫来,才可说几句体己话。”刘协在周临身旁来回踱步,他站到城楼上,望着挚友曾经眺望过的夕阳,说道:“朕知道你舍不得济北,就想在临行之前,为此城赐名,给你留一念想。本来还想问你意见,谁知来到这济北城楼,看见你和赵馆丞风雨相依的模样,朕倒想起一名来——”
“临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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