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五十八还都
次日,雨过初晴,枫树林中弥散着一股清新动人的湿气。闹腾了一夜,从卧房里走出来,周临颇有些怠惰地伸了伸懒腰,自言自语道:“时间……过得可真快。”
“呦呦呦,是谁在这伤春悲秋呢,要不要吟诗一首啊?”长廊另一头,一声阴阳怪气的嘲弄传来。周临跟着望过去,却见是邹瑾之与姐妹们嬉笑看着自己。一众少女如他们一般,亦是齐聚书院,过了一夜,这让周临有些始料未及。他还未及驳回邹瑾之,人群中赵瞳歌便冷不丁地说道:“还不叫他们几个快些起来,和陛下百官约好今晨出发,再晚就误时辰了。”
望着少女们笑靥如花的模样,红颜绿鬓,一如往昔。周临心头一热,回首朝向身后慢腾腾穿衣洗漱的少年,笑说道:“都听见没有,给我快点起来,再晚老师可要……”
“老师……”无意间提起百里太一,长廊的女孩,屋内的少年,以及门前的周临,都黯然失色。就在这时,一阵秋风卷起片片落叶,少年不经意间望去的地方,一缕素白身影掠过,转瞬即逝。周临惊呼一声,却再难将那身影收在眼底,只得怅然若失地说道:“是……错觉吗?”
一个时辰后,衡天众十五人一齐出现在临瞳城大道上,步履稳健,坚定不移。城中百姓或洒泪泣涕,将与衡天的离别之殇挂在脸上;抑或欢笑奔走,畅享着与衡天共同度过的最后一分一刻。
相府门外,郭嘉将众人行装打点已罢,一见周临,便眉头微蹙地抱怨道:“集体失踪了一夜,我还以为你们不舍得这临瞳,躲到哪里安睡去了。”
“你看你,半分默契都没有,典老哥可就一点也不急。”周临手指了指郭嘉,一副责任在他的模样。而鬼才又何尝不知他们昨夜去了何处,只是嫌弃似得望了横在马车上酣睡的典韦,说道:“他是被老部下从狂神部抬回来的,哪有空着你们的急。”
“奉孝,悄咪咪和你说,我昨晚偷情去了。”周采薇俏皮地凑到郭嘉耳边说出这番话来,待到鬼才一脸震惊,又指向不远处的姐妹们,言道:“和她,她,还有她她她。”
虚惊一场,郭嘉长舒一口气,说起正事道:“行李都替你们打点好了,百官这会也该在行宫门前会合,赶紧去吧。”
“我知道的,不过……且再看一眼吧。”周临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自己生活两年的相府,不进不入,只是看了看牌匾,又看了看庭前的一草一木,浅笑,复又长叹。
大步流星,衡天军的脚步,不容停滞。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王,这是谁也摆脱不了的命运。为了好好活下去,也为了更多的人好好活下去,衡天众不得不经历离别,经历牺牲,经历抉择。
好在一切,都还不会让他们的离别枉费,都还不会让他们的牺牲空做,都还容得下他们去抉择。
来到行宫殿前,群臣百官列陈两侧,等候已久。周临下了绝影马,与陈讽一前一后,走了向大门——杨彪之乱过去,陈讽受任尚书令,总领百官,在衡天军中衔位仅次于周临,自此事事都紧随他后,以壮声威。
跪到行宫大门前,周临清了清嗓子,朝里喊道:“臣周临,恭请陛下还都洛阳,即刻启程。”
“臣等恭请陛下还都洛阳,即刻启程。”
这是必不可少的仪式,自周临始,百官群集山呼,声势浩大。在这一片欢呼雀跃声中,刘协的龙辇缓缓而出,他穿着一身肃重的乌金朝服,头戴珠冠,意气风发。他背后的车驾坐着一众后宫妃嫔,以及刘氏的皇亲国戚,在后就是护卫与宫人,一队连着一队,一层叠着一层,大汉四百年皇威,传至今夕虽风雨飘摇,却从未断绝。
一见刘协,百官亦是跪伏于地,山呼万岁。刘协扫一眼面前的盛景,心情大悦,他又低头望向周临,和颜悦色地说道:“众卿平身,周卿,近朕前来。”
听见年轻帝王的呼唤,周临站起身来,来到天子的龙辇下,大道之上,数步之内,只余他们两人,少年笑问道:“臣在,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阿临,朕想不到这么早便可还都。”在这颇具仪式感的场合下,刘协倒也放得开,淡然说道:“只是不得不离开临瞳,难为你了。”
这几日以来,和临瞳的告别已经够多了,周临苦笑一声,只是说道:“志在天下,就迟早要面对这一天。阿协,我有这个心理准备,不必再安慰了。”
“早一日为你荡平乱世,中兴大汉,我也可早一日衣锦还乡。又不是永别,何必矫情太久?”见周临一副想得开的模样,刘协欣然一笑,又说道:“你说的也是,阿临想开就好。不过东都洛阳是朕故乡,阔别两年,乍要还返,朕紧张得双腿都在不由自主抖动,阿临,不知这一路可还稳妥?”
“洛阳城防,由铁血军主持,就算是我大哥到,也绝拿不下来。”有过长安的前车之鉴,周临援疑质理时,也忍不住顺口拿罗孤做范例,他说道:“护驾的衡天军有十万,沿途亦有各地衡天军扎成连营,万无一失。”
“四方诸侯,曹操绝不会有僭越之行,我大哥也不见得会轻举妄动,袁绍优柔寡断,等他起了念头,我们估计都在洛阳安顿下半个月了。”
“要防的,也唯有那意欲不臣的袁公路。我这一路的布防,看似中规中矩,实则是针对淮南而出的。就怕姚倾他不敢来,他若是敢来,衡天军定会与他,新仇旧账一起清算。”
说起姚倾此人,周临对他,有大火中,赵瞳歌险些殒命的切齿之恨,而刘协对他,亦有行宫里,玉玺得而复失的千古之辱。那名扛着鬼镰的桀骜少年,是他们君臣共同的大敌,也是不可不面对,亦不可不倾尽全力应付的存在。
想起得而复失的传国玉玺,刘协咬牙切齿,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好,阿临,朕能否平安还都洛阳,就看你和你的衡天军了。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朕要改年号,下诏书,让你亲自领兵,南下扫清寿春,诛尽逆贼!”
“正有此意,臣周临,定不辱使命。”桀然一笑,周临回过身去,站在年轻帝王的龙辇下,面前是历经风雨的大汉文武百官,他深吸一口气,以帝气加持音色,朗声说道:“出发,还都洛阳!”
随着周临的一声令下,天子的龙辇缓缓驶动,妃嫔宗室的车驾也紧随其后。周临复又跨上绝影马,回到衡天众的队列中,与他们一同行进。百官的家人或已出发,或在城外,也各自打点好,无一疏漏。
从行宫正门出,绕宫墙半圈,即可自西城门出城,直奔千里之外的洛阳。但即便是这短短的一小段路途,也仍旧塞满了一众临瞳百姓。万人空巷,只为送别奉驾还都的衡天军。天子龙辇过处,满城百姓跪伏于地,口中呼喊得却是衡天众的名字,赵馆丞、储将军、陈先生、邹将军……诸如此类。
还有人说顺了口,仍称周临太守,亦有人称将军,但还是称丞相者居多。有人叫他保重,有人叫他莫走,亦有人叫他常回来看看,千言万语,道不尽说不完的离别之情,最终也都化作异口同声地一句话:
“丞相千岁,千岁,千千岁!”
丞相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临瞳百姓的眼里,将他们从江有的统治中解救出来,与这座城池同生死,共患难,将这座城池打造成乱世的一方净土,让这满城的百姓看到新的曙光,看到未来的希望的,只有周临,只有衡天众。这一刻,一城百姓齐聚于此,以他们最诚挚的热情,最洪亮的声音,送别他们的父母官周临。
在这样的一股气氛中,就连随行的衡天军也不由得跟着百姓一同喊了起来。一时间山呼海啸,气势磅礴。身为这座城曾经的主人,这场送别的核心,周临与衡天众沉寂在这饱满的离别之情中,眼含热泪,动容不已。
许是数十万军民喊的久了,连周临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尴尬,他抬起手来,牵头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些方才山呼千岁的气氛,又是周临率先开口,满城百姓紧随其后,亦喊出了对刘协的敬语,一如既往,声势浩荡。
只是即便如此,也都难以掩盖这场送别的山呼,是周临在先,刘协在后,周临风风光光,刘协稀稀拉拉的现实。
且不说年轻帝王如何,隐藏在百官之中声色不宣的国舅董承,此刻一张老脸,却黑得可怕。他曾力主放权周临,可这放权的结果,是否将在自己与天子把控得住的范围内,竟是尚未可知。
满城百姓,只知丞相,不知天子;天下万民,只拜诸侯,不拜汉帝。
功高盖主,其心可诛!
圣驾出发还都的同时,淮南与徐州之交的某处岔路口,鬼镰姚倾身后大军十万,皆是袁家虎狼。而他身侧,一众黑甲黑旗的士兵列阵其次,依稀约有五六万。两军分立在道路的两支,显然是要在此地分道扬镳,不再同行。
望向身侧头戴紫金冠,手持方天戟,胯下赤兔马的孤傲大将,姚倾桀然一笑,说道:“吕温侯,你我两军就在此地分路而行吧。切记依计而动,周临的项上人头,必将会由温侯亲手斩下。”
诚然,与姚倾分道两侧的,正是占据徐州的鬼神吕布。自从他驱赶刘备之后,徐州就与淮南秘密结盟。不过所谓结盟,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吕布对于姚倾,并不尽信,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事成之后,圣驾迁都淮南,袁大人曾许本大爷大将军之位,不会食言吧?”
“有盟书在此,袁大人四世三公,名门之后,岂会食言?”眼望着鬼神手中的方天画戟,姚倾脸不红心不跳,安之若素地回答道:“这不仅是袁大人的机会,亦是吕温侯的机会。即可做忠臣,亦可报私仇,温侯何乐而不为?”
“报仇……本大爷会向周临,向貂蝉那小贱人报仇,不必你来提醒。”不知为何,姚倾此人,总是给吕布一股不甚喜欢的气息,就是作为盟友,也难给他好脸色。鬼神倒提画戟,打马说道:“本大爷先行一步,你可别跟不上我的赤兔马!”
“温侯一路顺风,虎牢关前见。”望着吕布军渐行渐远,姚倾长舒一口气,面不改色。袁弄玉走几步过来,幽幽地说道:“那可是天下无双的鬼神,你骗了他,不怕他一怒之下,连父亲都保不住你啊?”
“呵,我何时骗过他?”姚倾自然而然地勾起袁弄玉的肩膀,调笑地说道:“刘协一死,袁大人就是唯一的帝王,寿春就是唯一的国都。他做的,是大仲的大将军,也是大仲忠臣,有何不妥?”
“全军进发,直奔虎牢关,诛杀汉伪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