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虎牢关出发,浩浩荡荡的还都队伍一路西行,朝着东都洛阳的方向前进。在虎牢关前赶走姚倾和吕布后,沿途再不会有胆大包天如那两人的叛贼拦路,衡天军处处设防,重重拱卫,大汉天子走得淡定,安之若素。
十余日后,大概是冬末冰雪消融的时节,衡天军与大汉朝廷翻越层峦叠嶂,终究是见到远处耸立平原,恢宏大气的洛阳。虽然隔着二三十里的距离,但周临还是隐约看得出,那座他记忆中残破不堪,尽是破砖碎瓦,残垣断壁的东都洛阳,如今金城汤池,楼宇林立,通路纵横,人头攒动,好一派天都盛景。
而跟在众人身后的小皇帝刘协,此刻亦是欣喜若狂。他记忆中生他养他的故都洛阳,早已被魔王董卓的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他本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谁知枯荣轮转,仅仅两年过去,他就又见到了洛阳,焕然一新,而又辉煌如初的洛阳。
“启禀陛下,洛阳已近在眼前。”下马跪伏,周临面露微笑地拜倒在龙辇前,等候刘协发号施令。两载飘零,数月奔波,天子总算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故都洛阳,他如今心情大好,挥手朗声说道:“那还等什么?继续出发,让朕好好看看这新生的东都!”
得天子口谕,周临起身上马,站在群山之巅,望向眼前富丽堂皇的洛阳,意气风发地喊道:“大军出发,开进洛阳!”
在周临的命令下,数十万人马再度出发,浩浩荡荡地开往近在眼前的东都。不过一两个时辰,大军开进洛阳城门前,留守新都的荀攸、太史慈与甘宁早就率众在此迎接,远远望见天子龙辇,都跪伏于地,毕恭毕敬地说道:“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到洛阳新砌的坚厚城墙,刚漆的乌金城门,与记忆中曾经压抑的模样不同,尽是焕然一新的景象。小皇帝抬头向城中眺望,只见屋舍俨然,道路纵横,百姓万千跪伏两侧,等候天子的到来。刘协的心情愈发畅快了起来,他低头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何人,却又找寻不见,只得问周临道:“周卿,冉将军何在?”
“无忌?他怕自己得罪了陛下,引龙颜不悦,此刻行在后军。”听到小皇帝满脸喜色地找寻冉为,周临心中猜想,他多半是放下了虎牢关前冲撞圣驾的罪责。果不其然,刘协大手一挥,兴高采烈地说道:“那都是些往事,罚都罚了,又何必怕朕?让他到御前来,他替朕重建了东都,朕要重重赏他!”
得天子令,周临亲自驱马至后军,不过多时,冉为就被他叫了过来,谦逊而又难掩得意地跪下说道:“末将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在新生洛阳城的城门前,望着龙辇下曾大不敬冲撞自己的冉为,刘协想起他这半年来的大破大立,想起他为大汉重建东都的决心与忠心,埋藏已久的嫌隙终是放下,小皇帝与周临对视一眼,温润说道:“平身吧。冉将军,你不听圣意,私纵敌酋有过,但重建洛阳,镇卫国都,却是千秋万代的不朽功业。朕向来赏罚分明,之前周卿已罚过你,如今朕将你官复原职,再加爵两等,赏金五万,赐你美女十人,自行领受吧!”
“谢陛下。”重建洛阳的功劳,终究是抵下了违抗圣命的罪过。冉为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忘形到难以言表,之前虎牢关内,兄长将自己的军职按例贬了贬,导致自己名义上的地位不如翟燎郑誉两位弟弟,甚至不如佘闻人邹瑾之和陈炀舞等人。如今官复原职,但也不那么尴尬,封爵犒赏,偶尔也可作为与同伴吹嘘的资本,倒还不差。
美女十人,才是他冉为所看重的。自从衡天众出山之后,赵瞳歌每到一处,必定将那里的风月场尽数遣散,毫厘不留,花将军已经很久没沾得荤腥。重建洛阳时,他曾想过将名盛一时的吟凤楼盖起来,但在二哥储靖的一番敲打下,还是没敢动工。而今御赐的美女十人,却是让他久旱逢甘霖,喜不自胜,眼冒桃心。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不远处的赵瞳歌正在马上冷冷地盯着他,暗自盘算将这十名美女安置在女事馆何职何位的好。
久旱逢甘霖?不存在的。
赏赐罢于国有功的冉为后,刘协又端坐龙辇,望向眼前的洛阳城,意气风发地说道:“起行,进城!”
随着大汉天子的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还都队伍井然有序地开进洛阳城里。城中官兵山呼,百姓欢悦,虽是曾遭受大难破败不堪,但如今的洛阳城也还是一番热闹非凡的天都景象。被罗孤从长安驱赶出来的东都旧民,应圣旨而来的忠汉遗民,以及看中新都机遇纷至沓来的世家大族与商贾贵贩,俱是跪伏在道路两侧,以求一睹天颜。
而龙辇之上的刘协,亦是不吝起身,不住地左右挥手,在衡天军万无一失的拱卫下向洛阳城的百姓们展露他的帝王气度。比起只知丞相不知帝王的临瞳来说,洛阳城却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脚下,人人向汉,人人朝圣。
走过人声鼎沸的洛阳东街,城池正中,是金碧辉煌的洛阳皇宫。依照旧制,冉为将皇宫建为南北两宫,宏伟广阔,气势磅礴。来到北宫门前,雕栏玉砌犹在,红砖碧瓦如初,冉为重建的洛阳皇宫是立于旧址之上的再造,一景一物与刘协记忆中几乎无差。虽不是刻意阿谀之举,但这一切也无形中唤起了年轻帝王对故都的寸缕回忆,让他热泪盈眶,且泣且笑。
“传朕执意,丞相和太尉,及两府掾属随朕入宫,其余大臣各自归家,好生整顿,七日后上朝。”将一众文武大臣打发,刘协只带着后宫与少数朝臣进入洛阳宫。所谓两府掾属,指的是丞相周临与太尉董承手下开府后的直系属臣,亦是朝中两派的肱骨。相府的掾属自然都是衡天军的人,而董承府里杂七杂八,都是些从长安奔逃时就追随至今的老臣。
进了洛阳宫,嫔妃皇亲与宫人也各自被刘协遣去了内宫,整顿诸多宫室。一时间小皇帝身后就只剩下两府的人,一行人亦步亦趋地走进金銮殿,此处的一切陈设都与被董卓焚毁前一模一样,只是在陈设上颇有几分偏差。刘协一步一步地向殿内走去,时而抚摸庭柱,时而驻足玉阶,心中感慨万千,哽咽地说道:“朕还以为……再也回不来了呢。”
两府文武列坐阶下,衡天军虽无甚感触,但太尉府的老臣们,却都如同刘协般心心念念着这一日。董承上前两步,沉声说道:“老臣恭贺陛下,历经董卓、王允和李傕郭汜几代乱政,终是苦尽甘来,得以存留基业,重返东都。”
“是啊,祖宗护佑,天不绝我大汉国祚,朕到底是回到了这东都洛阳。”刘协迈步踏上玉阶,走到龙椅之前,再度停下,背对着众人说道:“朕能活下去,能回得来,相府的衡天军功不可没,而太尉府的诸位老臣,一路扶持,亦是劳苦功高。在座的都是我大汉的肱骨之臣,朕日后必有重用,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要事,朕要与众卿商议。”
听到这句话后,两府重臣都默契地跪下,随着刘协端坐到龙椅上的动作,熟稔地山呼万岁。年轻帝王下令平身,而后开口说道:“冬去春来,朕终究是回到了东都洛阳。不过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以新的一年为起始,朕要与众卿携手,共建中兴大业。如今洛阳城在冉将军的重建下,可谓是国泰民安,值此盛时,朕欲改新年号,不知众卿有何妙字?”
一听这话,台下的众人无不绞尽脑汁,费心费力地思索起来。帝王改号,这是多年难遇的大事,如若将这年号揽到自己的名下,亦是光宗耀祖的功劳,甚至可为自己所在的君府,布施声名。
相府与太尉府是刘协用以两相制衡的手段,他需要大破大立的衡天众来抵抗顽固守旧的老臣,也需要忠心耿耿的老臣来压制不明其心的衡天众,两者相互制约,彼此平衡,才是他所乐见的。而两府明争暗斗,也可让刘协分辨出,哪一方才是真正有所能力陪他中兴大汉,留名青史的能臣。
不过多时,太尉府的议郎吴硕携笏上前,立于阶下,一字一句地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方才陛下所提国泰民安四字,正合今时今日之东都盛景。如此一来,何不改年号为泰安,以恤万民?”
吴硕是深受董承器重的太尉府翘楚,他一开口,一众掾属都随声附和,连老国舅也忍不住上前说道:“吴议郎所言甚是,老臣亦以为泰安二字,可当今日之盛况。”
端坐在龙椅上,刘协仿佛也深以为然,但他还是抬眼望向相府那一侧,开口问道:“丞相府中,亦觉得泰安二字好吗?”
阶下的衡天众早就彼此挤眉弄眼了许久,听刘协问起,都将目光撒向一处。王芷兰无奈,只得起身上前几步,淡雅而又庄重地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泰安二字并不妥当。陛下今日所见的国泰民安,只不过是洛阳区区一地的风平浪静。天下之大,尚有无数王土遭逆贼肆虐,尚有无数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泰安二字,这乱世还担当不起。”
听到王芷兰的一番见解,太尉府的一班老臣都震惊不已。虽是意见不同,但少女所言有理有据,让他们颇有些自惭形秽。不知是出于王芷兰的倾慕还是真的认同她之所言,刘协赞许地微微点头,问道:“说得好,那王爱卿以为,该改元为何?”
在年轻帝王的询问下,王芷兰回头望了望周临。这位衡天军的首领,堂堂大汉丞相亦起身出列,义正言辞地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天下不安,非陛下一人之过,亦非陛下一人所应承担。乱世动荡,天下不安,臣等就该与陛下携手并肩,重建一如文景武帝之盛世,亦当砥砺奋进,效法光武之中兴。”
“重建安乐,臣以为陛下改元,年号当为建安!”
建安!
周临的一番话,当真是说到刘协心底去了。诚然,他所要做的并非一时偏安之苟且,而是荡平乱世,重建安乐之伟业。随着少年话音落下,年轻帝王站起身来,两眼放出期许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就依周卿所言,改元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