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一十 请君入瓮
作者:黄福桌      更新:2020-01-11 18:08      字数:4297

正如袁弄玉所言,从姚倾被逐出衡天书院师门,直至他在雾河再度与赵瞳歌等人相遇,这其中四年间所发生的一切,她都一清二楚。或许她还知道更多,但冉为所该问的,袁弄玉所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在听罢袁弄玉的叙述后,冉为心中五味杂陈。他猜想姚倾离开书院后,必定受了很多苦,但他还是未曾想到,他竟受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难。千言万语,想对姚倾言说的心里话,在袁弄玉和高卿言面前,都憋了回去,最后只化作一句沉沉的话语,冉为说道:“谢谢。”

“谢我?你谢我什么?谢我在洛阳救下了慕之,让他不至于不明不白地惨死街头?那也轮不到你来谢我,我救了他是我一时恻隐,后来我和他两情相悦,他还一心一意为我父皇效命,连他都不想着谢我,你谢我做什么?”铁笼里的袁弄玉睁大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冉为,凶巴巴地说道:“你该恨我才对,只要有我的存在,慕之就永远都不会回到你们的身边来,就算是我死,他也不会。”

“呵,我知道的啊,我都知道。”冉为站起身来,他的身躯有些颤抖,语调也有些哽咽,他淡淡地望了一眼袁弄玉,苦笑说道:“我只是向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再决定到底是该和他做一了断,还是该向他道个歉。而在此之前,对你说声谢谢,也是理所应当吧?”

见冉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袁弄玉颇觉不爽,她扭过头去,没好气地说道:“噫,真没趣,我还以为多少能气到你一些,谁知道这么没意思,早知道就不和你说这么多了。”

“弄清楚自己的立场,小姑娘,你现在的身份是联军的俘虏,要是真气到冉将军,会发生什么可说不准。”高卿言站起身,朝着袁弄玉意味深长地一笑,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仲家帝姬求助似得望向冉为,谁知花将军亦是一脸冷漠,说道:“三小姐说得没错,就算你告诉了我这些,你也还是联军的俘虏,袁家也是衡天不共戴天的仇敌。中军帐里,大哥他们还在商量怎么处置你,这并不是我一人所能决定的。”

“不过我从不会对姑娘的苦难坐视不理,尽我所能,我不会让他们太过分地对待你。”

言罢,冉为终究是朝袁弄玉温润一笑。一如他所说,不管立场如何,他冉无忌此生都会对天下女子极尽所能地好。高卿言略带玩味地望向他,问道:“冉将军,不再问些更有价值的话吗?”

“拷问到此为止,卖我个面子吧,三小姐。”冉为望向高卿言,亦是笑得温润如玉。似乎天底下的女子都很难拒绝他的微笑,高卿言无奈地瞥了袁弄玉一眼,说道:“也罢,她不是我要找寻的人,卖你一个面子并无不可。”

虽不知高卿言口中要找寻的人究竟是谁,但冉为也无心顾及这些。他与高卿言相视一笑,迈步正要离开,身后的袁弄玉却开了口,叫嚷道:“等等,你们关押了本帝姬大半日,一口水米都没给我,你们说的处置……不会是要饿死本帝姬吧?”

听了袁弄玉的抱怨,冉为和高卿言俱是忍俊不禁。花将军回头望了楚楚可怜的少女一眼,说道:“东来的人还真是严苛,来人,给袁姑娘取些水米,虽说是俘虏,但也别委屈了这金枝玉叶。”

交代罢了后,冉为和高卿言相与向中军帐走去。回去的路上,花将军始终将头扭向别处,不时还发出吸鼻子的声响。高卿言笑了笑,从衣袖中取了一方丝帕给他,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花将军愣了一下,红着眼眶接过那方丝帕,笑中带泪地说道:“还真是贴心,如果你不是大哥的姐姐,我或许会追求你。”

“如果你不是阿临的义弟,我或许会考虑你的追求。”冷不丁的一句答,让冉为不由得破涕为笑,不得不说,高卿言还是挺会哄人,本来的尴尬气氛,顷刻间就被她三言两语化解,令人意想不到。

回到中军帐,已是不早,但众人也还是围在一起,军议未散。陈流站在周临身旁,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而少年则依靠在桌案边,脸色阴沉,显然有些不爽。冉为走进来,顺口说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呢,闹得大哥脸色这么差?”

见弟弟进来,储靖回过头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东来和大少爷在劝大哥做一桩极过分的事,还没说服他,你就回来了。”

冉为和高卿言回来后,周临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开来,他绕过陈流和罗孤的眼神,问弟弟道:“来得正好,无忌,你从袁弄玉那里问出什么来了吗?”

虽不知周临与陈流罗孤争执的究竟为何,但既然兄长问起,冉为也就将方才袁弄玉所说的复述了一遍。故事很长,加之花将军自己的理解,讲了近一个时辰之久。乱武尊者不甚在意,衡天众却个个听得认真,有的唏嘘,有的抽泣,有的沉默不语。

身为局外人,周临亦是冷静地听冉为说完了所有的故事,而后他白了陈流一眼,说道:“听了这些,你还坚持要那么做吗?”

说实在的,衡天军的数位军师里,并无几人是有所谓礼义廉耻者,荀攸尚好,陈讽郭嘉冷酷如冰,陈流更是……到了几乎不可描述的地步,以是他听罢姚倾与袁弄玉的故事,也仍旧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些故事很动听,但姚倾差点烧死瞳歌姐,袁弄玉险些勒杀芷兰的时候,好像也没你在意得那么多吧?”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想的也和你家这位军师无差。”罗孤双手抱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告诫周临说道:“阿临,妇人之仁也要有个限度,连真正和那鬼镰有瓜葛的人都未曾发话,更何况是与他如同死敌的你?”

“但是再大的仇,再大的怨,也不该发泄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在同伴与兄长的轮番劝说下,周临显得有些失态,他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说道:“我只是不想做……回去之后会让瞳儿瞧不起的事罢了。”

众人的言语让冉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隐约觉得陈流和罗孤要对袁弄玉不利,想起自己对少女承诺过的话来,他不由得开口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谈了大半日,究竟要怎么处置袁姑娘?”

他们所争论的事宜,也着实该说与冉为才是,在陈流淡若止水的叙述下,花将军得知了军师的全盘计划,不由得激动地喊道:“你说什么?要将袁姑娘绑在大营正中,姚倾不来,就曝晒不停?”

“这是请君入瓮的最好计策,影流来报,姚倾今夜本想率军袭营,救走袁弄玉,却不知为何又中止了计划,但你我都很清楚,他一时不来,早晚也会来。”陈流似乎对自己的计策毫不动摇,他抬起眼来,与冉为的目光针锋相对,说道:“与其提心吊胆地算计那个疯子何时回来,倒不如把诱饵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让他不得不自己走进我们的天罗地网。早日抓住姚倾,也能够早日了断昔年的那些恩恩怨怨,你说呢?”

“我说?我说不行!”冉为的态度比周临还要刚烈三分,毕竟他是最看不得女孩子受苦,也曾承诺过袁弄玉保她平安,花将军义愤填膺,说道:“你以为靠这等手段制住姚倾,他就会心服口服地和你谈起当年吗?了断过去不是在此时此地,更不是拿一个无辜的女孩做诱饵,来摆什么下三滥的请君入瓮!”

“她并不是什么无辜的女孩,她是袁术的女儿,仲家的帝姬。”罗孤所言一语中的,他话中俱是不容置疑的冷酷,言道:“她既亲自上了战场,就该有所觉悟。冉无忌,你也不是愣头青的新兵,当真要坚持自己的妇人之仁吗?”

“我……”冉为被罗孤说得一时语塞,乱武尊者所言并无漏洞,战场无情,花将军的坚持并无任何意义和道理可言。见冉为不再说话,罗孤又扭头望向周临,说道:“阿临,我也是会盟的一镇诸侯,你要是做不出这决断,我就直接去问生擒袁弄玉的人了。”

生擒袁弄玉的人,自然就是铁血都督夫人王异,还不等她开口,储靖就说道:“我听大哥的,小异儿听我的,还望大少爷不要在她身上动主意得好。”

一听储靖是无条件站在周临一边的,陈流倒急了眼,连忙说道:“喂,云律,你别跟着清明一起犯倔啊,在我的计策里,你可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眼看着同伴之间也存在着矛盾,冉为意识到自己和兄长不能再执拗下去,他望向周临,与他四目相对,说道:“大哥,就按东来和大少爷说得来做吧,战场无情,但我也会依照我的原则,来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无忌,你……”连冉为都反过来劝自己,周临似乎再无倔强下去的理由。弟弟话里有话,少年相信他会将一切处理好,只得说道:“也罢,那就听大哥和东来一回……仅此一回,以后别再劝我做这丧心病狂的计策。”

在首领做出最后的决断后,在座的衡天军众人或喜或忧,但总算是尘埃落定。陈流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说道:“如此甚好,仅此一回的天罗地网,就够姚倾插翅也难飞了。在兵发下邳城之前,先打他的七寸!”

次日清晨,又是一桶冰凉的水泼在脸上,仲夏的五更天也仍是微冷,再加之这通乱浇,把袁弄玉冻得直哆嗦,整个人都清醒不已。睁开眼睛,面前地并不是温润如玉的冉为,也不是端庄典雅的高卿言,而是低头望着自己,笑起来阴恻恻的陈流。

刚醒过来的袁弄玉打了个喷嚏,她被陈流望得有些发毛,只得壮起胆子来朝他吼道:“喂,干嘛大清早地拿这么冷的水泼本帝姬,要是把我给冻出病来了,你担待得起吗?”

“你病不病,那是姚倾该担心的事,与我何干?”陈流望着气鼓鼓的袁弄玉,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他居高临下的扭过头去,对身后的一众影锋说道:“带走。”

随着大统领的一声令下,那些影锋一言不发地打开关押袁弄玉的铁笼,将她绑手的钢链也解下,七手八脚地把少女从里面拽了出来。仲家帝姬的功夫虽说是三脚猫,但对付几个影锋应是足够,可她站不能站坐不能坐的被关了近一日之久,手脚都早就酸麻不已,刚得自由,就像是断了骨头般瘫软在地,任由影锋们将她高高架起,带出牢房。

昨夜被高卿言褪去些许的衣衫还未打理回去,就被一群大男人不由分说地架出去,袁弄玉又羞又愤,一路上都是骂骂咧咧。可是陈流哪会在意这些,影锋更是几乎无情的冷血暗卫,她叫骂得再多,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

影锋们在联军大营门前不远处停下,袁弄玉刚看清那是一处方建好的高台,就被陈流招呼着抬了上去。一两丈的高台,影锋们粗暴地将袁弄玉放下,还未等她松松手脚,就又把少女按在她身后的大铁柱上,拿起铁链将她从胸前到足腕捆了个严严实实,紧德让她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大铁柱正对东升的烈日,看起来正午的时候,或许太阳会直射自己的头顶。袁弄玉这才明白陈流是想做什么,不由得惊慌失措地喊道:“喂,你们所说的处置,就是把本帝姬绑在这里,活活晒死吗?”

“晒应该是晒不死的,要是真晒得快死了,我会让采薇来医活你。”陈流端的是铁石心肠,面对袁弄玉楚楚可怜的叫嚷,竟还淡定自若地笑说道:“不过晒一晒也好,把淋湿的衣衫烤干了,就不会得病。”

言罢,陈流哼着小曲,带着那几名影锋走下高台,任由袁弄玉怎么叫嚷痛骂,也不再理会。待他走远之后,仲家帝姬正要绝望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却听见高台下传来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悄然而来。

冉为拎着两壶酒,一碟肉,上高台来到袁弄玉面前,盘腿坐下,温润如玉地说道:“别怕,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