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联军大营左翼,两千夜蝠暗卫突入阵中,杀了衡天军一个措手不及。一如当年影锋夜袭张辽和高顺所统率的西凉军,暗卫们的劫杀,是再精锐的兵将也抵挡不住的。以杀人放火为本职,亦以杀人放火为目的的夜蝠在营里左冲右突,肆意杀戮,如入无人之境。
这数日以来,陈流拿袁弄玉当做要挟姚倾的诱饵,在营门前层层叠叠设下的无数重埋伏,却唯独未曾料到鬼镰会使这一手声东击西,着实让左翼的衡天军猝不及防。趁着骚乱的机会,一名夜蝠擎起火把,将他身后的营房点燃,浓烟与火光冲天而上,耀眼夺目。
那名夜蝠还来不及沾沾自喜,就听见不远处长风呼啸,一杆标枪从后飞来,刺穿了他的脊背。鲜血飞溅,夜蝠痛苦的回过头来,死前所见的最后景象,只是一抹绯红倩影。佘闻人倒提长矛,冷冷地说道:“东来可未曾说过姚倾会从这里下手,让我练个武都不得安宁。”
“拿夜蝠来练手不也是一样,我才冤枉呢,正做着和小帅哥调情的好梦,就被外头的喊杀声吵醒。”邹瑾之麻利地拈弓搭箭,射穿几名逼近自己的夜蝠的喉咙,还打了一个慵懒的哈欠,说道:“佘佘,等杀光了这些人,去我房里睡可好?”
见邹瑾之此刻还不忘调戏自己,佘闻人顿时有些恼怒,但她转念一想,竟也和姐妹开起玩笑,说道:“有貂蝉在,你还要我陪你睡吗?”
“别提貂蝉那丫头,清明在的时候,她可理都不理我。”邹瑾之嘟哝这一张嘴抱怨起貂蝉,她快步走到佘闻人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啧啧,佘佘你别吃醋嘛,你不也是有了子龙小哥,就不要我和归兮姐了吗?”
“再胡说,我就撕烂你的嘴。”佘闻人没好气地白了邹瑾之一眼,她挥动手中长矛,冲向在联军大营中滥杀横行的夜蝠一众,口中说道:“你要是杀得到我一半的敌人,今夜事了,我就来你帐中,如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望着佘闻人杀向夜蝠一众的背影,邹瑾之从箭袋里取出五支羽箭来,搭在长弓上一并射出,顷刻间便有五人应声而倒,邹瑾之大喜过望,笑说道:“一言为定,佘佘,今夜你就是我的人了。”
有佘闻人和邹瑾之这一矛一弓,两位怪物般的强将坐镇,本来陷入混乱的衡天军顿时士气大振。倒是姚倾派来的那两千夜蝠,就如羊入虎口般,逐渐被衡天军的精锐三五成群地逼入死角,各个击破。
不过也无妨,他们在姚倾眼里本就是弃子,制造出一时半刻的混乱,换来救下袁弄玉的机会,就是那些忠心耿耿暗卫最后的价值。
驻扎在联军大营右翼的,是罗孤手下的乱武军。姚倾派来同样的两千夜蝠袭击此地,但和左侧如出一辙,短暂的混乱随着乱武尊者及孙尚香的出手而稳定下来。高卿言摆动着腰间的婵娟水袖,飘然若仙地在战场翩翩起舞。她将武躯之力缠绕在水袖上,那绵软的蜀锦竟变得如刀刃一般坚硬锋锐,所到之处,夜蝠暗卫们的要害处就会浮现一道淡淡的血痕,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沉沉地倒了下去,再也不会起来。
在火光与血光的映照下,高卿言双眼微闭,面上带着倾国倾城的笑容,仿佛云端仙子般沉浸在自己的曼舞中,而那些不绝于耳的喊杀声与惨叫声,就是她最好的伴奏。四面八方杀来的夜蝠暗卫,竟无一人能近她身,或许这才是毋庸置疑的如入无人。
“杀慢些,免得这里的蝼蚁过早清扫干净,就不大好放水了。”不远处,罗孤坐在三五具夜蝠尸体堆成的座椅上,淡定自若地叫住了高卿言自我陶醉的舞蹈。听见兄长的呼唤,高卿言停了舞步,走到罗孤身边笑说道:“好歹都是自家的将士,任人杀戮,岂不可惜?”
“会死在这等程度的敌人手里,是他们自己无能,弃之不足惜。”罗孤冷冷地答了一句,原来在他的眼中,竟是自家将士的性命也不足为惜。高卿言轻叹了一声,她虽劝过兄长,但似乎也不是真将人命放在心上,只是说说而已。
“玄夜大哥,卿言姐,你们在那里闲谈些什么,还不快来帮忙?”罗孤与高卿言两兄妹落得清闲,心思单纯的孙尚香却看不得自家的乱武军白白送命,远远的拿着长弓利箭英勇杀敌,还不忘将罗孤与高卿言喊过来。
两名乱武尊者相视一笑,罗孤从尸体堆上站起身来,重新拿起倚在一旁的霸王戟,长叹一声说道:“满座乱武军,怎么就出了她这么一个直肠子?真没办法。”
“呵,大哥,这唯一一个直肠子,不还是你带回来的?自食其果,没什么可抱怨的。”高卿言颇有玩味地调笑了罗孤一声,亦披上她心爱的婵娟水袖,奔赴杀气蔓延的战场。
区区四千夜蝠,在除却铁血军的八万联军面前,不过嚣张一阵就被压制得彻彻底底。但他们多少制造出一些混乱,在这一连数里的大营中如瘟疫般蔓延。原本驻守在中军的那些衡天军将士见左右遭袭,都纷纷前往增援,除却被冉为叫住,戍守高台的那部分。
高台之下精兵拱卫,高台周围亦有无数影锋埋伏,而高台之上,则由花将军冉为,独自擎着飞雪枪镇守,目不转睛,坚韧不拔。
他在等候着一个人,一个他心心念念想要与之相谈往事的人。袁弄玉也在等着那个人,周围的骚乱让受暑昏迷的她醒转过来,仲家帝姬费力地睁开眼睛,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冉为,本能地念了一句,道:“冉为,是……”
“是他来了。”冉为清楚袁弄玉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将飞雪枪握得更紧些,沉声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让他带你走,但我想等到飞雪枪与鬼镰交错的那一刻,我会明白自己心底的答案。”
相交数日,寸步不离,袁弄玉亦是了解冉为心中对姚倾的那份执念,她此刻难受得紧,不再去想这些,只盼着姚倾棋胜一筹,将自己救出这是非之地。
花将军一语方罢,他的心目就探知到一支羽箭和六支飞刀直勾勾射向自己。冉为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他猛地俯身下去,躲过从左右来的飞刀,长枪一挺,挡住从营门方向来的羽箭。他站起身来,朝天喊道:“蠢货,我若是不挡,你可就射中袁姑娘了!”
与冉为的嘲讽一同响彻天际的,还有高台下将士的惨叫与哀嚎。羽箭和飞刀的目标不止他一人,还有拱卫着袁弄玉的一众衡天军将士。隐藏在四面八方的三千夜蝠各显神通地挥动暗器,顷刻间就有百余士卒中招,应声而倒。
在第一拨偷袭过后,活下来的那一群衡天军不免有些慌乱,但好在高台上还有冉为把守,面对未知的敌人,他并无半分惧色,而是气定神闲地说道:“不要自乱阵脚,五人结群,静观其变。”
在花将军的号令下,戍卫高台的衡天军迅速重整阵型,时刻防备着夜蝠的偷袭。随着一声尖锐如蝙蝠掠夜的号角,四面八方埋伏着的夜蝠终是杀了过来,他们手握着长剑钢刀,翻过鹿角栏杆,杀气腾腾地奔向捆绑着袁弄玉的高台。
夜蝠为首的两人,自然是鬼镰姚倾和他的亲信张动。两人一镰一枪,气势汹汹地直奔高台。姚倾抬眼望见被捆在高台生死未卜的袁弄玉,顿时心如刀绞,恶狠狠地瞪向冉为,厉声吼道:“无忌,你休想挡我去救弄玉的路,给我滚开!”
“少废话,要想在这里为所欲为,先问过我手中的飞雪枪再说!”冉为仍旧独自站在高台之上,宛如不动明王般等候着姚倾。但鬼镰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杀的上来,莫说受命拱卫在高台下的衡天军就有数百,中军的将士们听见夜蝠劫杀的动静,也都簇拥过来,顷刻间挡在他眼前的敌人,就有近万人之多。
虽千万人吾往矣,姚倾并不畏惧大营里的千军万马,一心一意想早哪怕一刻救出袁弄玉。他挥动鬼镰疯了似得杀入衡天军阵中,锋刃落处,便是鲜血四溅,惨叫连连。而张动则是沉着应对着靠近姚倾的敌兵,悄无声息地守护着他的背后。
而那三千名随姚倾杀进来的夜蝠,也不顾生死地扑向数倍于己的衡天军,就算是以一敌三也不落下乘。不得不说,能够来到中军的夜蝠暗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好在冉为及早让自家将士摆阵结伍,否则不知道要面临如何惨痛的损失。
借助兵力优势,那些硬闯进来的夜蝠很快就被衡天军团团包围,分而灭之。但在这些暗卫的掩护下,姚倾和张动也越过重重阻碍,来到了高台之下。扫清几名追上来的衡天军,张动背对姚倾,沉声说道:“将军,你去救殿下,我在这里挡住敌兵。”
“自己当心。”姚倾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后挺起鬼镰,快步走上通往高台的木梯。而在那高台之上,是等候他已久的故友冉无忌。
这座高台出自王昭锦之手,一夜而成,拔地而起约两三丈,对于高手来说,就算是硬生生摔下去也不会伤到太多。直通顶端的阶梯只有一条,那就是冉为所把守的那一条,木梯也只容许一人走过去,两人并行,就会显得拥挤不堪。
换而言之,姚倾想要救出袁弄玉,就必须和冉为交手,从他身旁越过去方可。
清楚自己处境的姚倾三步并两步奔上阶梯尽头,守在那里的冉为已近在眼前,他咬了咬牙,挥动手中寒光夺目的鬼镰,怒吼一声横劈向冉为。
与此同时,花将军亦擎起飞雪枪,脚步站定,以龙指之势直刺向姚倾的胸膛。
枪镰交错,电光火石,姚倾痛下杀手,冉为亦不留情面,两人为着各自执念向故友挥出致命一击。他们心底都很清楚,彼此是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只要任何一方出现一丝疏漏,就是天差地别。
但姚倾似乎就是疏漏的那一人,他如迅雷疾风而来,却堪堪忘记,自己被储靖一刀劈开左肩,才过去三日而已。
随着一声闷哼,姚倾左肩的伤口崩裂,鲜血从甲胄的缝隙中渗透出来。他本人也承受不住飞雪枪的重压,跌跌撞撞地被打落数级阶梯。恨恨地抬起头来,却见冉为仍旧立在那里,不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