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森重,蝙蝠掠营,高台阶梯前,冉为与姚倾怀着各自的信念,向故友挥出致命一击。伴随着左肩撕裂旧伤的剧痛,鬼镰闷哼一声,向后连退了数级阶梯,恨恨地望着冉为,厉声吼道:“无忌,你非要阻挠我吗?我只是想救回弄玉,仅此而已。”
“呵,要不是我在这里照顾她三日三夜,或许袁姑娘会被东来那混账活活折磨死也说不准。”冉为朝着阶梯上的姚倾冷哼一声,他手中飞雪枪直直向下,沉声说道:“不过救她一命是我自己的信念,正如我将你挡在这里,亦无愧于心一般。”
言罢,冉为将飞雪枪猛地插入脚下的木梯,借力一抬,瞬间将三四级木梯扫飞出去,七零八落地砸向姚倾。飞雪枪的精髓,就是利用周围的一切如雪落般挑飞强袭,练到冉为这个地步,就算是砖墙巨石也搬得动,遑论木梯?
以姚倾的本事,倒也不惧这些木梯的袭击,他鬼镰一扫,原本扑向自己的木梯就都被斩断在地。但鬼镰很快就意识到,冉为的目的并不在此,而是在于破坏自己前去营救袁弄玉的通路,把他死死的困在这里。
“无忌,有你一手!”眼看着冉为的飞雪枪指向更下层的阶梯,姚倾认定自己决不能再坐以待毙。他强忍伤口崩裂所带来的刺骨疼痛,从脚下的木梯借力,纵身一跃,直飞也似的从冉为的头顶跃了过去。
而花将军似乎也早料到他有如此一招,他调转枪头,迅捷而果断的回身刺向从自己头顶一闪而过的姚倾。而故友亦不是毫无防备,他于半空中挥动鬼镰,自上而下倾尽全力地劈砍向冉为。
由于身体悬空无法借力,再加之旧伤缠身,姚倾的鬼镰终究还是慢了冉为一步。飞雪枪并未留手,锐利的锋刃擦过姚倾脖颈一侧,在那里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鬼镰踉跄着落地,俯身捂住受伤的脖颈,指缝间渗出摄人心魄的鲜血来。
好在两人的武艺不相上下,即便冉为占尽上风,一招半式间,也不过些许皮肉伤而已。但姚倾却是登上了高台,而他心心念念的袁弄玉则就在身旁。鬼镰顾不得大敌当前,兀自情不自禁地奔向被捆在大铁柱上生死未卜的恋人,痛心疾首地呼喊道:“弄玉!”
“慕……慕之……”见自己等候许久的姚倾到来,虚弱不堪的袁弄玉也尽力睁开眼睛,苦笑着回应着恋人。本该是一对爱侣生死重逢的催泪时刻,姚倾脚下却刺来一杆长枪,冉为脸上笑意不减,说道:“相救袁姑娘,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无忌……那你可别后悔!”既然已经登上高台,那姚倾就绝不会放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他再度擎起鬼镰,不顾一切地杀向冉为。而花将军倒也是握紧手中飞雪枪,有条不紊地应对着故友的攻势。
旧伤迸裂,新创又起,姚倾此刻的身体状况并不容乐观,冉为能够明确地感知到,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力道也削减了许多,被自己逼得节节败退。两人在这不大不小的高台上针锋相对了数个来回,姚倾甚至还会忍不住不时朝袁弄玉那里瞥上一眼,而冉为亦是心照不宣,在他偷瞄的时候,都会手下留情。
高台之上,姚倾与冉为打得如火如荼,而周围夜蝠与衡天军的交战,也趋近白热化。近万衡天军有着数倍的兵力优势,他们三五成群地围攻夜蝠,那些暗卫们就算再堪精锐,也多半不敌。但也有本事过人的佼佼者,在人海战术中亦能屹立不倒,大挫衡天军。
一时之间,难分上下。
这并不是陈流想看到的结果,而事实上,他也正在不远处静静观望着中军所发生的这一切。就在时机成熟的那一刻,大营角落响起一声长哨,随之而出的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无数影锋,黑压压一片不知多少,井然有序地杀向与衡天军交战的夜蝠。
正对高台的营帐里,陈流步履稳健地从中走出,身后亦涌出大批大批的影锋暗卫。他手指向高台上与冉为单挑的姚倾,气势汹汹地说道:“围歼夜蝠,活捉鬼镰,动手!”
在陈流地大的那一刻,战场的局势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近万衡天军与数千影锋由内而外地将夜蝠团团围住,且出自陈流与陈到之手的这些暗卫比之姚倾手下只强不弱,这是鬼镰亦清楚的道理,他的动作停顿下来,额角冒出一丝冷汗,进退无路。
“慕之,别管我了,快逃!”被绑在大铁柱上的袁弄玉亦明白再拖下去,连她心爱的鬼镰也会栽在这里。她不顾自己的安危与伤病,兀自呼唤恋人逃走。而姚倾则是咬了咬牙,朝她喊道:“说什么傻话?今夜若是救不出你,我就是死在这里也无甚可惜。要是你有一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
“喂,姚倾,砍我一刀。”在姚倾向袁弄玉许下同生共死的誓言时,冉为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但他这一回所说的话却让鬼镰有些愣神,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见故友无动于衷,冉为又补一句道:“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提不动镰刀,我让你砍我一刀,还不动手?”
在冉为再度开口让姚倾砍他一刀的时候,鬼镰才终是明白故友想要做什么。从交手后的一次次手下留情,到陈流突入战场后的事急从权,甚至他破坏木梯,也可看做是不让旁人介入的手段。
他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要阻挠自己。
想清楚这一切后,姚倾鼻尖一酸,但他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鬼镰一闪,劈向冉为的却不是锐利的锋刃,而是横扫过来的镰刀柄。花将军被这几十斤重的铁杆打中胸口,痛倒是不痛,但他还是假装受了重伤一般,整个人向后倒去,瘫坐在高台边缘的栏杆上,口中说道:“呜哇,疼死我了,姚倾,你小子下手可真狠啊……”
鬼镰可无心理会死不正经的故友,他转身奔向绑着袁弄玉的大铁柱,与此同时,为他断后的张动也孤注一掷地登上高台,他甫一看见倚在栏杆旁的冉为,就下意识地挺枪朝他冲过去,想要拖住花将军。
“别动他!”随着鬼镰的一声怒喝,张动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停下了脚步。姚倾在大铁柱前站定,将武躯之力缠绕在右手上,握住捆绑袁弄玉的铁链,顷刻间捏个粉碎。挣脱束缚的仲家帝姬失力倒在恋人的怀中,她悬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也砰然落地,轻轻在姚倾耳畔低语,道:“慕之,我就知道……你回来的。”
言罢,受尽折磨的仲家帝姬沉沉昏睡过去。姚倾怀抱着她,感受到少女滚烫的呼吸,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张动,说道:“这就是你说的无甚大碍,你想死吗?”
“属下……将军,殿下已经得救,还是速速离开得好。”张动为自己欺骗姚倾的行为而深感羞愧,但他还是冷静地提醒了鬼镰一句。高台下的夜蝠已经被清扫得七七八八,久留不宜,姚倾也很是清楚,他朝冉为的方向望了一眼,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还是只说了一句,道:“无忌,谢谢。”
无忌,谢谢。
自六年前一别,冉为再未听到姚倾对自己如此温软地说话。他苦笑一声,云淡风轻地说道:“你欠我一个人情,下次再见,可不许再回避我的问题。”
“随你怎想。”姚倾冷冷地答了一句,而后背起袁弄玉,转身和张动一同跳下高台,鬼镰横扫,眼前就是一条通路。姚倾头也不回地向大营外奔去,而他身后的张动亦是且战且退,高声喊道:“掩护将军,撤出敌营!”
在张动的号令下,仅存的那些夜蝠纷纷拼尽全力地撤出战场,抱团结队地为姚倾断后。他们如同烈火中的蚁群一般,守在最边缘者在劫难逃,但活下去的人,却有更多,这亦是暗卫之间,无声的情义所在。
不过多时,战场的核心就由高台下转而到了营门前,并不断的向外挪动。冉为望着已然撤出甚远的姚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就在这时,高台微微一颤,花将军定睛望去,却是自骚乱最初就未曾出面的周临。
“大哥……”想来周临是看见自己又一次放走姚倾的行为,冉为不由得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面对兄长。而周临则是释然地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还捡起他留在地上的两坛美酒,盘坐在冉为对面,痛快地喝了起来,说道:“你什么都别说,我也什么都没看到,心照不宣,对你我都好,不是吗?”
一直以来,自己对姚倾的所作所为怀着复杂地心情纵容着,但反而观之,兄长又何尝不是在纵容着自己?要是方才周临出手统率全局,就算自己再故意防水,姚倾绝走脱不了,想到这里,冉为不由得打心底里说道:“大哥,谢谢。”
“不必谢,喝。”周临把另一坛酒摆在冉为面前,示意他不必再想这么多。少年对同伴与姚倾之间的恩怨早已看淡,他只是说道:“东来的做法,就算是擒住了姚倾,也绝无可能从他口中套出当年的真相。你以退为进,倒是让这一切出现了些许转机。”
“我只是……听从自己的一念之差罢了,说不上什么以退为进。”在周临面前,冉为还是那个迷茫踯躅的弟弟,而非潇洒的花将军。周临又饮了一口酒,问道:“那在你看来,与姚倾放下芥蒂,重归于好的机会有多少?”
“机会渺茫。”冉为很是清楚,有袁弄玉这一层关系在,姚倾几乎绝无可能回归衡天。他垂下头去,低声说道:“我也只是……坐着让自己无愧于心的选择罢了。”
“无愧于心?无愧于心很好,老师不也曾说过,在不知前路如何走下去的时候,做出无愧于心的选择,总不会错的。”周临说着拍了拍冉为地肩膀,宽慰似得说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无忌。”
“好什么好,我辛辛苦苦布下得局,被你们一个放水,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破了,我不要面子的啊?”就在这时,高台下传来一声怒吼。两兄弟低头望去,却是陈流气得直跳脚,冲周临与冉为大喊大叫。周临浅笑一声,回他说道:“你协同我大哥逼我就范,给你使些绊子,我也不过分吧?”
望着高台上周临与冉为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陈流气得更甚,他指着两人的鼻尖,大喊道:“我看你们两个,就是在刁难我陈东来!”
“我们就是在刁难你陈东来,有本事你上来打我们啊?”在兄长的劝解下,冉为的内疚削减了许多,也跟着周临一起打趣着陈流。高台的阶梯已被花将军破坏了数级,非高手绝无法越过。而且就算陈流登上高台,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也和两人过不到半招,深知这一切的暗影统领就地坐下,仰面大骂着两人。周临听得厌了,只得说道:
“你骂够了没有?自己计策的关键在何处,你自己心里没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