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先觉,前夜宿醉的郭嘉做了一场好梦。他梦见自己与周采薇喜结良缘,在众人的簇拥下洞房花烛,而后就是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水乳相融,两个人紧紧地交缠在一起,修成正果。
只是他未曾想到,三拜结姻和洞房花烛是不存在的,前夜他在庆功宴上大醉,是周采薇托陈炀舞将他扛回营帐。但在怪力女走后,他酒后乱性,将周采薇压在床榻上翻云覆雨了一通,倒确有其事。
否则此刻周采薇又岂会和自己一样光溜溜地躺在床榻上,一双眼睛含着些泪花,目光中写满了委屈。郭嘉坐起身来,用力地拍了拍疼痛不已的脑袋,回忆着前夜所发生的意外,他念叨道:“昨晚……我?”
“什么坏事都做了,你要负责。”还不等郭嘉自己想起,周采薇就带着几分怨怼地提醒了他。少女到底是初经人事,就算前夜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她也还是将被褥裹紧,一双眼睛含着泪光瞪着郭嘉,欲语还休。
记忆里一片空白,但羞花闭月的少女真真切切地躺在自己床榻上,他赖也赖不掉。郭嘉眉头微蹙,不知是喜还是忧,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和你洞房花烛,没想到……”
“那梦里的你还算有几分廉耻,知道要等洞房花烛夜,才能对我动手动脚。”想起前夜野兽肆虐般的郭嘉,周采薇就忍不住地气恼和羞赧,她别过头去,软糯糯地说道:“不像喝醉酒的你,连话都不让人讲半句。”
“我那时……很凶吗?”望着背对自己的少女,郭嘉有些怯懦地想抚一抚她光洁嫩滑的脊背。手刚一放上去,周采薇却好似触电般扭过头来,说道:“凶!非常凶!就像你刚认识我的时候那么凶!我正要喊炀舞回来救我,你就把我吻住,之后我就……我就……我就拒绝不了了。”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要不要对我负责?”
少女尚还不知晓,前些时日在萧关,郭嘉为了让自己的思绪回复如常,又背着她偷服了五石散。在那之后,他虽极力抑制自己的毒瘾,但在百里太一的托付与周采薇的承诺之间,他的选择显而易见。
在他方做出选择不久后的此时此刻,竟出了这样的意外,让郭嘉顿觉猝不及防。他揉了揉一团乱麻般的脑袋,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负不负得起这个责,你也清楚。我孑然一身,寄在少主帐下。这经天纬地的大才是主人给的,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一直以来也劳烦你来照顾。我不知道……自己哪一日会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如若我活了下来,能不能给予你想要的将来。”
鬼才话音未落,裹在被褥中的周采薇伸出一只手来,在他瘦削的腰间狠狠地掐了一下。在郭嘉的痛叫声中,她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说你,怎么该聪明的时候,就这么笨?我要你许两句天花乱坠的承诺哄哄我,就这么难吗?”
诚如周采薇所言,此刻的她正是最为脆弱易碎的时候。躺在鬼才的床榻上,她要的不过是郭嘉几句承诺,好让自己安心。郭嘉咽了一口唾沫,顿了一顿,说道:“采薇,我的身体如何,无人比你更清楚。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否活着陪你走到最后,但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一直对你好,不离也不弃。”
简短的承诺过后,望着周采薇依旧幽怨的一双眼睛,郭嘉浅笑着补一句,道:“还有为了你,我会竭尽全力地好好活下去,言诺必果。”
直到这句话说出口,周采薇才总算勉强满意。她羞赧地笑着,将郭嘉拉到被褥里,凑近他的耳朵问道:“奉孝,我和你说个事,听过后可不许发火。”
山盟海誓刚刚过去,周采薇就要说让自己可能生气的事,这着实让郭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即便如此,鬼才也还是笑了笑,言道:“你说就是,我不会对你发火。”
“芷兰偷偷和我们几个姐妹说过,她和陈到,一般要快两柱香的工夫。清明进瞳歌姐的房间,也少说要折腾一炷香才出来。”相比已经历过的同伴们与自己的差别,周采薇脸颊羞红,但还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不是只有你……回那么快?才一眨眼的工夫,我还没疼过来,你就趴下去了。”
在说罢这句话后,郭嘉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且难以置信地望着周采薇。两人在这被窝里大眼瞪小眼,相视无言。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且不说郭嘉和周采薇这一对,下邳城中的庆功宴足足进行了一夜,还尚未作结。白门楼上的周临亦是宿醉一夜,醒过来时,周围的同伴横七竖八地喝趴在地,鼾声如雷。就在他按摩自己太阳穴的时候,一碗醒酒汤就端了过来。
抬起头来,果然是貂蝉善解人意,在他刚醒来的时候,就送来了醒酒汤。少女笑得恬淡,说道:“我方才见公子将醒,就熬了碗醒酒汤。出锅还没多久,公子就当真醒了过来。”
“或许我是闻着醒酒汤的味睁开眼的,也说不定。”周临拿起那碗温凉适中的醒酒汤,痛快了饮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他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貂蝉,说道:“昨晚一直没看到你,下邳城这么大,你不怕走失?”
“有张辽高顺两位将军带路,貂蝉不会走失。”貂蝉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朱唇轻启,说道:“他们说败军之将,不敢言庆功。吕布尸骨未寒,他们连夜去料理他和陈宫的后事,我说过要协同,也就跟去了。”
一家胜绩一家败,几处欢喜几处忧,联军大开庆功宴,酒肉纵横,对于背主投降的张辽与高顺来说,却是如坐针毡。说起两人,周临四下张望,果然望见不远处的围墙前,张辽与高顺并肩而立,向城下眺望。
少年蹑手蹑脚地起身,本就是炎炎夏日,也不必披衣裳。他默不作声地走到两人身后,冷不丁地问道:“如何,吕布的后事料理好了吗?”
听见周临的声音,张辽与高顺齐齐转过身来,朝着少年行了一军礼,颇有些手足无措地应道:“主……主公。”
昔日战场刀兵相交,周临与两人甚是坦荡。而今一同站在衡天军的大旗下,张辽与高顺倒觉得有些局促不安。周临觉得好笑,他也着实笑了出来,对两人说道:“何必如此拘束?我们又不是刚认识,你们两个怎么像含羞的小姑娘一样,不敢和我说话?”
少年的调侃自是无心,张辽与高顺对视一眼,由前者开口说道:“不,我们只是自觉……无颜面对主公,若不是要赦我们两人之罪,主公也不会掣肘于曹操,丢了徐州。”
原来如此,两人的不安与彷徨,是将周临让徐州与曹操的过失归到自己头上。少年忍俊不禁,他笑着拍了拍两位老友的肩膀,说道:“别太自责,就算不拿你们两个做理由,孟德也还是会想法设法收下徐州。”
“再者说,江山就在这里,天下也在这里,百年如旧。我一时不取,也不代表我就一世取不得。但故友一旦失去,可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啊。”
诚如少年所言,他志之所向,无外乎天下江山,但疆土地盘,他也不会急于苛求。比起这百年如旧的江山,他更看重身边的人,更看重天南海北的故友,只有将他们齐聚一堂,衡天军才有争夺天下的资本。
江山如旧,天下却要由人来立足。
“说来惭愧,我们两人本以为,主公和衡天军早已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敞开心扉,张辽也向周临吐露了自己与高顺之前的想法,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身为武者,一旦认定一条路,就算是错路歪路,奔赴死地,也要走到终局。”
“我和文远,本是抱着必死之志来与你们一战的。”隔着一张银面具,高顺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却带着一股释然,他说道:“吕将军的败亡,是他咎由自取,我们做部下的,心中也有定数。只是十年追随,挣脱不出桎梏,也只有求死一条路可走。”
“在这乱世,求死易,求生难。既做了一死了之的打算,又要有何等勇气,才能选择活下来?”周临的双手搭在张辽与高顺的肩头,与两人拥抱在一起,恳切地说道:“张辽,高顺,谢谢你们愿意为我活下来,谢谢你们愿意为我再次举起手中刀,为衡天军的天下而战。”
“该道谢的,是我们才对。”张辽苦笑一声,将心事悉数说与周临,他言道:“这两颗枯死的武者之心,在衡天军的大旗下重新活了过来。”
“这杆刀,今后就任衡天军驱驰,请主公指教。”高顺说着,向周临躬身行了一礼,张辽也照做。少年浅笑着将他们一一扶起,说道:“从今往后,身在衡天军,就都是同伴。这些虚礼,我从未在意过,就别拘泥了。”
张辽与高顺为吕布和陈宫的后事奔忙了一夜,周临与他们交过心后,就让他们回去歇息。而貂蝉只是操劳了前半夜,后半夜就睡了过去,周临让她再去歇息一会,少女也倔强着不依,要守在公子的身后服侍。
四战之地,自古以来就是徐州的称号。这座下邳城,亦是自古兵家必争。周临站在白门楼上,远眺楼下一望无垠的徐州平原,以及在其后方圆千万里的天下江山,那是王者才得以窥见的景致,少年嘴角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口中念道:“江山如旧,任谁都只主宰得了一时,谁都带不走。”
“但在这段乱世过后,就由我来主宰沉浮!”
登高望远,意气风发。貂蝉默默地站在前面身后,为他的志向礼赞。就在这时,城楼阶梯的方向传来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人未至,声先来,道:“清明,酒醒过后,端得是好兴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