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周临与曹操对坐在貂蝉刚整理好的酒席前。时值清晨,白门楼上下处处鼾声,奸雄竟是一人来的,少年问起那形影不离的虎痴许褚何在,他笑说道:“昨夜庆功宴,我偏要灌他酒,如今还在营中睡着,叫也叫不起来。”
“你倒是心宽,就这么孤身出行,不怕有何意外?”周临淡淡一笑,正如他所说,轻出独进不是他曹孟德的作风,也不是明主所为。谁知奸雄却毫不在意,反而朗声大笑道:“我不过是来寻你喝一杯酒,会有何意外?我们两人联手,连吕布都要被帝气吓退三步,试问天下,谁敢冒犯?”
诚如奸雄所言,当年在兖州城下,他与周临两人帝气倾泄,直将鬼神吕布也逼退开来。如今吕布身死,天下又有几人受得住他们两人联手,又有几人敢与他们两人为敌?
奸雄言下之意,也是不需多提的信任。即便他才刚将周临理应收下的徐州窃取,但他也仍旧认为,他与周临两人不会有所间隙。但少年心如瀚海,想开之后,也不会计较,只是调侃两句道:“无人冒犯,我倒是想砍你两剑。我险些丢了性命才将吕布诱杀,你却坐享其成,换做是你,你会不气?”
“你身死的消息传到我们这一路,玄德吓得把酒盏都惊落了,我却不屑一顾,你堂堂周清明,岂会被区区一个吕布所杀?”曹操饮了一口刚温好的烈酒,笑说道:“但这徐州,你是真收不得,我说过的那些话,你不是都听明白了吗?”
其实周临也很清楚,一旦自己收下徐州全境,势必会将自己与刘协君臣之间的误会拉大。少年长叹一声,颇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我能怎么办?身不由己而已。你说自己想奉天子,又何尝想过奉天子后,自己是忠是奸,竟是无人领会。”
“大忠似奸,你做不得大忠,以是偶尔看得像忠臣,偶尔看得像奸臣。”身在千里之外,曹操却将周临的处境看得清清楚楚。少年明白,若非自己横插一脚,他曹孟德才会是奉天子……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不过在他那只翻云覆雨地大手之下,意气风发的刘协早晚会变成无所作为的傀儡,任人宰割,甚至连亡国之时,都要向人卑躬屈膝。
在这世上,理解刘协志向的人除却周临,又能有几人?他知帝王多疑,但他也坚信只要自己一片冰心,终有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日出。其间取舍,不足为外人道,他只说道:“不可说,不可说,陛下是何等人物,只有知交过后才能了解,你就不要垂涎这奉天子的差使了。”
“哈哈哈哈,我说过,就算你我左不过一战,我也不会在时机到来之前轻举妄动。”曹操不再提身在洛阳的年轻帝王,他眼神一转,却看见一旁侍立的貂蝉,便说道:“丫头,在那站着做什么,坐下一起喝。”
听到奸雄的召唤,貂蝉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周临。少年习惯了身边的貂蝉侍立左右,老友一提,倒想起她与曹操的缘分,忍俊不禁着说道:“坐吧,你和孟德也不生分,何必像平日里那般拘束?”
得了公子的首肯,貂蝉才缓缓坐在酒席一角,西向而侍。曹操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周临,不由得侧过身去凑近貂蝉,看似附耳,实则以周临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丫头,我不是早和你说过,趁着在他身边,抓紧把清明拿下么?怎么一两年过去,还是这副模样。”
“咳,孟德,慎言。”听了这话,周临知道曹操又要搅他和赵瞳歌及貂蝉之间的浑水,眯缝着眼睛咳了两声。而貂蝉却是羞红了脸,别过头去,面露难色地说道:“曹将军,你别再胡言乱语。我对公子……并无其他心思。”
“哈哈哈哈,傻丫头,你那少女心思,一颦一笑间都掩盖不住,还想瞒过我?”明明在周临与貂蝉两人面前,奸雄也毫不避讳,他又望向周临,问道:“清明,你对这丫头,是当真丝毫也不动心?”
“孟德!”面对曹操接二连三的调侃,周临略带不满地一拍桌案,说道:“我和貂蝉,只是情同兄妹,你再胡说,当心我与你翻脸。”
两个人都让他不要胡言乱语,曹操就是再不知趣,也不会自己往铜墙铁壁上撞。他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说道:“清明,吕布已死,徐州已破,南下征伐袁术迫在眉睫,你打算何时会盟出师?”
“不急,三家在徐州一役中的战损也不少,且班师休整。秋日将至,早则暖冬,迟则开春,我会再派人出使,会盟寿春。”早在攻下徐州的那一刻,周临就已经筹谋好了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他眉头微蹙,说道:“这一次,文台应该也会来。只是我担心背后的袁绍,他这段时日,动作颇多。”
正如少年所言,在周临等人为吕布与袁术这两大逆贼奔走疾驰的时候,河北的袁绍已有几分按捺不住的模样。他不敢明摆着和奉天子的少年为敌,就在青州两方交界处大举屯兵,虎视眈眈,仿佛周临一有差池,他就会大举侵攻过来。
与袁术相似,身为四世三公继承人的袁绍,也以兵多将广著称。他手下兵马号称六十万,比之其弟,声威更甚。袁绍盘踞三州,他的势力堪称天下一绝,不容小觑。有他在背后,周临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袁绍其人,也是悬在曹操头顶的一柄利剑。还不等奸雄开口,貂蝉就眉眼一笑,淡淡地说道:“曹将军取了徐州,与袁绍接壤大半,不该由你来北拒于他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袁绍所带来的重负,周临大可反手甩到奸雄头上。望着坏笑望向自己的周临,曹操叫苦不迭,手指貂蝉说道:“你这丫头,我处处为你着想,还一心为你和清明牵线搭桥,你却帮着他来算计我!”
“曹将军提算计,就是折煞貂蝉了。”在曹操面前,貂蝉也着实是人精附体,她甚至给曹操斟一杯热酒,笑说道:“我只是觉得袁绍气势汹汹,公子身兼大任,曹将军不论是身为盟友,还是身为故人,都该为公子分忧,不是吗?”
三言两语间,貂蝉竟将曹操牢牢框住,让他进退不得。周临一拍桌案,大笑着说道:“貂蝉说得对啊!孟德,你取了我的徐州,要是不为我办事,就给我把城池和地盘吐出来,知不知道?”
周临与貂蝉一唱一和,似乎曹操不答允他们,就是不给两人颜面。奸雄大呼上当受骗,拍着桌案说道:“好、好、好!我就替你们拒那袁绍,明日就去信子孝,让他向河北增兵。你们两个这么默契,怎么不干脆在一起?”
在奸雄说话的工夫,周临的手已经伸向貂蝉机敏的小脑袋,像是要给她一个摸头杀。少女也闭上眼睛,准备接受这难得的亲昵。但就在曹操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周临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也一变。随即他本来打算摸貂蝉头的那只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说道:“孟德,还是你爽快。北拒袁绍的重任,就交托给你了!”
望着少女看向自己幽怨的眼神,曹操方觉自己说话直截了当有些不妥。但公归公,私归私,奸雄仍是痛快淋漓地举起酒盏,答周临道:“我会派子孝去和袁绍对峙,隆冬抑或开春,我等你的使者,再会寿春!”
“寿春之约,你莫要相负就是!”见曹操正值兴起,周临也将手中酒盏高举,与奸雄碰杯。就在两人将要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的时候,阶梯前又传来一道声音,道:“阿临,孟德,寿春之约,我就不赴了。”
这道声音,天底下怕是无人比周临更加熟悉。少年回头望去,只见兄长罗孤与三姐高卿言缓步走来,面带笑意。罗孤方才说自己不赴寿春之约,周临顿时有些头皮发麻,问道:“大哥,你……”
“寿春并无我不得不取的东西,卿言也无甚兴致,我们这一回巴蜀,就不再来会盟了。”罗孤与高卿言双双坐下,拿起一尊酒盏,自斟自酌,说道:“不过我会派未央和绯衣去助你一臂之力,她们两个人,或许比我更能帮得到你。”
乱武尊者一共四人,巴蜀四面环敌,他们总不能倾巢而出相助周临。大哥和三姐回去镇守,二姐和四姐又会前来,一时之间,周临竟不知是是喜是忧,只得敬兄长与长姐一杯,说道:“也好,大哥,三姐,我敬你们一杯。”
“呵,一别过后,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见。”高卿言亲手为兄长与幼弟斟酒,而后才给自己倒满,说道:“阿临,大哥,能饮一杯无?”
周林举杯,眼角带泪,罗孤浅笑,声色不宣。三人喝过酒后,曹操也跟着笑了笑,说道:“清明,玄夜,卿言姑娘,你们一家情深义重,倒显得我和这丫头有些多余了啊。”
“不多余,孟德,我也敬你一杯。”面对盖世的奸雄曹操,向来孤倨桀骜的罗孤竟兀自斟酒,也为他斟了一杯,说道:“你与阿临是近邻,与他也交往甚笃。徐州之事,我知你心意,不会计较。但在那之后,还望你关照好阿临,感激不尽。”
“哈哈哈哈,清明是大汉丞相,哪里还要我来关照?不过他任盟主期间,我会辅佐好他,不负你所托就是。”奸雄爽朗如旭日,举起酒盏,与罗孤又过一杯。周临见状,也给席间众人都斟满酒,说道:“诸位,且共饮一杯,敬这大争之世!”
“也敬,这小酌之时。”罗孤笑得浅淡,他胸中豪迈气宇,却是无人能及。众人一同举盏,杯酒共饮,酣畅淋漓。
数日之后,周临与罗孤辞别曹操,率领衡天军与乱武军离开徐州,踏上归返洛阳抑或巴蜀的路途。而向南千里之外的长江沿岸,纪灵遥指远去的千百船艇,面无表情地说道:“将军,孙策退兵了。”
“我不瞎,看得见。”姚倾眺望着扬长而去的孙家军船队,心中疑窦丛生,他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他人说,言道:“孙策并在暴露败相,平白无故岂会退兵?这背后要么有计策在等着我,要么是他达成了自己的使命,难道……”
就在姚倾苦心猜测的时候,张动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附耳说着些什么。听罢之后,鬼镰额角青筋暴起,握拳的双手也颤抖起来。他狰狞的面目让身旁的袁弄玉有些恐惧,她怯生生地问道:“慕……慕之?”
突然之间,姚倾仰面朝天,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他回头南顾,怒不可遏地说道:“吕奉先,你死得可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