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协,住手!
这一声怒吼,硬生生将刘协吓得软了过去——是字面意义上的软。年轻帝王扭过头来,面带惊恐且尴尬地望着周临等人,双手还放在王芷兰两腿间僵直着。而少年则是怒气冲冲地奔到他面前,不顾尊卑之礼地将他一把推开,远离王芷兰。
床榻上的王芷兰摆着一副极为不雅的姿势,正裸露着玉体一丝不挂,她双眼噙满泪水,绯红的脸颊微微翕动,嘴里像是哀求着什么。站在她面前,少年将王芷兰玉琢般的身躯看了个干净,但他并无甚邪念,只是痛入骨髓的心疼。
少年拿起床榻上的被褥,将王芷兰卷了进去,为她遮掩身躯。随后周临把王芷兰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方才被他推开的刘协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颤抖着喊了一声,道:“阿临,你……听朕解释!”
“不必了,事实就在我眼前,又何需听谁解释?”背对着刘协,周临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向自己所深信的年轻帝王。但那目光中已无半分友谊可言,甚至还带着几分敌意,少年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协,你是大汉天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能对你怎么样,天下人也不能对你怎么样。但我现在只有一句,我对你,失望至极。”
说罢这句话后,周临再度迈开步子,当着刘协的面,将王芷兰抱走,她身后跟着赵瞳歌、佘闻人与陈流,或喟叹或冷笑,全然不将他这位大汉天子放在眼里。待到四人的脚步声远去,裸着大半身的刘协才瘫坐在床榻上,一脸的颓然与沮丧。
但在颓丧过后,刘协的眼神转而变得阴毒狠辣起来,他疯狂地摔打起寝宫中的物件,怒不可遏地暴吼道:“朕未尝不仁,你为何不义?朕是大汉天子,天命所归,你有什么资格对朕失望,你有什么资格!”
有惊无险,救出王芷兰后,周临顾及少女名节,也顾及小皇帝声望,并未从大殿借道,而是走了后宫角落的偏门。而陈流则又去了大殿,看着已经把太尉府众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同伴们,他无奈地将衡天众招呼走,大摇大摆地出宫去。
一场本来其乐融融的宫宴,就这么不欢而散。伏皇后让那些不明所以的朝臣们都散去,而后她担心起身在寝宫的刘协,径直奔了过去。董妃与董承虽也未参与密谋,但得皇后应允,也紧随其后。
周临抱着王芷兰,与赵瞳歌及佘闻人方出宫门,陈到就从暗处急匆匆奔来,一见少年,就关切地问道:“少主,芷兰怎么样?”
“她还好,只是受了些惊吓,我险些去迟一步。”说起方才在皇后寝宫中看到的景象,周临尚且心有余悸。他怀中的王芷兰在之前的惊吓中已不再受欢宜香影响,只是身子还很虚弱,神智也不甚清楚,只能从自己裹身的被褥中伸出一只手来,握住陈到温厚的手掌,嘴唇也动了动,但却发不出声音。
“换我来吧。”望着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的王芷兰,陈到内心的疼痛,更甚于他面前的三人百倍。周临自是不会拒绝,他小心翼翼地将王芷兰交给影锋,少女依偎在恋人怀中,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间,低声抽泣。
此时此刻,再多的安慰都无济于事。周临等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与陈到并肩而行,将王芷兰送回相府。
回到相府后,周临将王芷兰安顿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有陈到寸步不离地陪伴着,他也暂且能够放心。衡天众们都随陈流回来,在城中各处巡街的同伴听到消息,也都陆续赶了回来。除却被细针麻醉得昏迷至今的陈讽,众人都在政厅从陈到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无一不是义愤填膺,翟燎更是一拳砸在庭柱上,怒气冲冲地说道:“他娘的,拿这下三滥的手段算计芷兰,大不了反了小皇帝,把他脑袋剁了当球踢!”
“清明,要反的话,我们只等你一句话。”与头脑简单的翟燎最合拍的,还要属一样头脑简单的陈炀舞。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提起了造反的念头,储靖却长叹一声,说道:“别把反不反的挂在嘴边,你们以为借如此理由,就能造大汉天子的反?”
“于伦理而言,但凡陛下想要的不是他人妻室,都顺理成章。少主闯宫救王芷兰,反而是僭越。”在如此大的危机面前,郭嘉也仍旧保持着冷静,甚至一语中的地说道:“况且你也不想反,是吧,少主?”
诚如鬼才所言,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是不久前在皇后寝宫中,周临如何愤怒,都未曾想过要反。望着沉默不语的兄长,郑誉也不禁有些急了,问道:“那该怎么办?大哥,难道就这么算了?”
“就算我们不追究,陛下那里也不会善罢甘休。今夜他们或许不会轻举妄动,但最迟明日,会有所举止。”邹瑾之捻着自己并没有胡须的光溜溜下巴,嘟着嘴说道:“但我现在就想报复,佘佘,你陪我潜进宫去,揍陛下和皇后一顿好不好?”
“要是能揍的话,清明冲进寝宫的时候就揍了,你别再给他添乱。”佘闻人虽然没什么脑子,但还算得上懂事,在这一时候,不会和邹瑾之胡闹。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她望向周临,似乎只要他一句话,刀山过海众人也会去闯。
在烛火的掩映下,少年满面愁容,脸上阴晴不定,犹豫地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赵瞳歌明白周临内心的挣扎,她悄无声息地握住恋人冰冷的手,温柔如水地说道:
“我知道你的决定不会让我失望,不会让芷兰和陈到失望,也不会让大家失望。但你现在还做不出这么选择,心累的话,就去睡一觉,明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了少女低声细语的话后,周临坚守着的内心防线仿佛在这一瞬间瓦解,他猛地钻到赵瞳歌的怀中,略有些哽咽地说道:“瞳儿,我很乱,真的很乱,我不知道过去是对是错,也不知道现在是对是错,更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
“看来今夜受伤的不止芷兰和陈到,还有一个你。”拥抱着几近崩溃的少年,赵瞳歌长叹一声,她清楚自己不能让众人都看见周临这副模样,只得挥了挥手,说道:“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我一个人陪陪他,明日再商量对策。”
看到周临这个样子,众人也都知趣地三三两两起身,告别赵瞳歌离开政厅。但也有些人尚不放心,周采薇就忧心忡忡地跟在郭嘉身后,低声细语地问道:“奉孝,我们……真的会没事吗?”
听了恋人的问题,郭嘉停住脚步,扭过头来,他本想做一个霸道得让人胆寒的表情,但在周采薇面前,却是怎么也忍不下去心,只得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温润如玉地说道:“整座帝都都是衡天军的兵马,该担心的是他们才对,你怕什么?”
鬼才的话语,就好像是周采薇的定心丸一般,让她顷刻间就不再害怕。少女凑上郭嘉孱弱的身躯,一把搂住他的臂膀,安心地与他一同回房去。
郭奉孝到底是郭奉孝,他的判断怎么都是不会错的。此时此刻,即便已是深夜,但刘协依旧难以成眠。他与伏皇后、董贵妃以及国舅董承围坐在一片狼藉的寝宫中,由皇后开口,向其他两人说清了原委。
听过这荒唐的不像帝王家事的闹剧后,董承并未苛责小皇帝,而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看来周临并不像他表面看来那么简单。这座冉为所建的皇宫当中,怕是处处都有他所布置的眼线。”
其实在皇宫内外,周临并未布置一名眼线。还都时陈流曾有提议,但少年出于自己与刘协挚友般的深信不疑,并未答允。王芷兰的危机之所以会被发觉,还是陈到寸步不离的守护,让小皇帝功亏一篑。
但就目前董承所知晓的情报来看,他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应当。伏皇后眉头一蹙,略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自还都以来,父亲搜查过数次,都说宫中并无周临的一名眼线。难道衡天军的人如此了得,竟瞒得过父亲手中的白……”
“娘娘,慎言。”董承开口打断了伏皇后的话,他望了一眼一旁不明就里的董妃,示意她并不能知晓这些。伏皇后不再言语,沉默许久的刘协却说道:“朕明日会让国丈再查几遍,但你们倒是说说,该如何是好?”
偷鸡不成蚀把米,刘协此刻最为焦虑的,就是该如何善后。毕竟他现在的一切,几乎都可说是周临给的,他兴复汉室的愿景,也要依靠自己的这位挚友来实现,小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和他翻脸的。
但宫宴前后,闹得满朝皆知,周临甚至都说出了失望二字,又怎能够轻易善后?
就在众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向来聪颖的董妃倒来了注意,她喜上眉梢,说道:“陛下,臣妾倒有一个办法,不仅能解除与周相的误会,还能为陛下得到王姑娘。”
不仅能解除刘协与周临的误会,还能为他得到王芷兰?这个办法,刘协却是不可不听,他的眉宇舒展了一丝,连忙问董妃道:“还有这等好办法?爱妃快说,朕这就要听。”
“陛下今夜所为,亲眼见者只有周相等四人,不如推说是酒后乱性,将密谋之责省去,周相就算知晓,也不会过分追究。”在自己仰慕的年轻帝王面前,董妃将满心的计策都道了出来,她说道:“明日一早,陛下就登门去向周相解释道歉,再下些聘礼,只说恐毁了王姑娘名节,欲将她纳入后宫,以担其责。”
听了董妃的计策,刘协本来燃起希望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他垂下头去,狠狠地拍了床榻一下,说道:“要是如此容易,朕又何必使这下三滥的手段?朕不知在他面前提了多少次,他总推说王姑娘在衡天军中有未婚夫,却从不说那人是谁。看他方才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分明是他自己觊觎王姑娘,又不让朕染指!”
“陛下莫要如此揣测周相,或许他不是这么想的呢?”董妃将手放在刘协的大腿上,像是安抚他似得,说道:“若是陛下一定要猜疑,那就更该去亲自登门,一探虚实。就算周相真的觊觎王姑娘,天子的聘礼都下到相府来,满城皆知,他骑虎难下,怎敢不答应?但要是他无此念头,也更会乐于与陛下联姻,岂不是皆大欢喜?”
董妃的一连串妙语如珠,说得刘协心痒痒,连董承都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此计或许可行。”
除此之外,刘协也别无他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皇帝的算计被周临搅和,但他却还有这正大光明的手段。想到这里,刘协颇有些激动,猛地站起身来,说道:“好,爱妃妙计!明日一早,朕就亲自登门,下聘迎娶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