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轻帝王黯然离开相府,发生在王芷兰身上的这一场闹剧就此彻底收场。小皇帝的觊觎之心是否消失,少女与影锋今后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并无人知晓。毕竟这世上的路,也唯有一直向前迈步,才能看到最后的终局。
王芷兰选择了做衡天军与大汉朝堂的纽带,也选择了与陈到长相厮守,这两条路,再艰难险阻她也要走下去,无怨无悔,不离不弃。
次日朝堂,刘协与周临都未再对那场闹剧的始末作出解释,只是做出一副和好如初的模样。但天子龙辇公然出现在洛阳街市中,这事也早就传开了。朝臣们各怀心思,却都固守着自己的利益,缄口不言。
但有些人,周临还是要向他们亲口言说原委,譬如刘备。早朝过后,少年拦住了老友,将闹剧原原本本地告知于他。皇叔仍旧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不指责刘协,也不怪罪周临,只草草敷衍了几句就了事。
果不其然,周临与他之间,早就不若从前,抑或是自从前始,就未曾知心托付过,只是少年单纯,一厢情愿罢了。
但不论如何,内廷的纠纷总算告一段落,衡天军与大汉朝堂要共同应付的大敌,还是远在淮南的仲家袁术无疑。吕布死后,即便姚倾急得焦头烂额,袁术也还是耽于酒色,骄奢安逸,成日里捧着他盗来的玉玺做着天下共主的迷梦,毫无自知。
依附仲家的诸侯一一划清界限,从筑起高楼到大厦将倾,袁术的帝王梦才不过做了半年而已,就已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未死?淮南的势力仍旧是放眼全天下都数一数二的,姚倾南征北战,将那些背叛的诸侯一一肃清,仲家的地盘也急剧扩张,看起来愈发不可收拾。
但周临很清楚,这不过是鬼镰最后的挣扎罢了。
只是他未曾料想到,这挣扎远远不止于此。
两个月后的深冬,漫天飞雪过后,洛阳城留下一地零零碎碎的落白。皇宫深处的后花园,小皇帝静坐在尚未结冰的池畔小亭,狐裘拥火,独酌寂寥。不过多时,周临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过来,跪伏于地,说道:“臣周临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饮一口温酒,小皇帝淡淡地望了一眼少年,说道:“平身吧,袁绍方从冀州进贡了些戎狄的烈酒,甚是暖身,朕想与卿共享,不必拘束。”
“谢陛下。”自之前王芷兰那场闹剧后,周临与刘协一直都有几分若即若离的意味,少年与年轻帝王都有意修复这份出现隔阂的友谊,但重重险阻,终究是忽冷忽热地相处着。
有暖身的烈酒,刘协会想到周临,但这酒来自袁绍之手,周临喝起来总归不是滋味,站起来的时候也有些犹豫。而就在他站定的那一刻,时刻紧绷着的心目骤然察觉到危险,少年当机立断,猛地冲向刘协,将他撞翻在地。
“阿协,小心!”在将小皇帝按在地上的同时,周临脱口而出地喊出了这一句话。还不等刘协反应,他就听见“嗖”的一声箭响,自己原来坐着的地方,赫然插着一支飞矢,穿透石凳三分。
“有刺客,护驾!”一手掩护着刘协,周临朝着四周的宫廷护卫大喊一声。箭矢就插在年轻帝王方才做过的石凳上,刺客来袭显而易见,但还未等那些护卫看清刺客们的来路,密如雨点的乱箭飞矢就齐齐射来,将大半的护卫击杀。
箭雨自是也朝着周临和刘协的方向来,但少年何其身手,他不慌不忙,将背后的披风一抖,遮住自己和刘协。而后他的武躯缠绕在披风上,原本绵软的披风变得漆黑透亮,如同铁壁一般,任万箭齐发,也丝毫不动。
待到箭雨停歇,周临收起披风,站起身来四处环视,只见数十名身着墨衣轻甲的刺客从四面八方过来包围了他与刘协——有藏在屋舍中的,有躲在树丛后的,甚至还有不顾苦寒刺骨,潜在池水中的,他们手持刀剑,一步一步地走向小亭。
而小亭周围在箭雨中存活下来的护卫,竟不足十人。
那些刺客的衣着,周临也曾见过——身如乌皮,背若蝠翼,不是姚倾手下的夜蝠暗卫,又会是从何而来?守卫帝都的暗影已经足够谨慎小心,但还是被如此之多的夜蝠潜入了洛阳宫中,可见鬼镰是下了血本。
孤注一掷,这是他不得不走的路。
进宫面圣,按规矩是不得带剑的,周临的斩蛇剑来时放在佘闻人那里,而女杀神则身在后花园外,不知是否看见了亭前的困局。少年手无寸铁,低头一看,刘协却缩在石桌下,瑟瑟发抖。
他想拔小皇帝的剑,但还是打消了这一念头。身在乱世,刘协并不是未曾见过这等场面,甚至见得不少。但正是因为他见过太多前来掳掠抑或谋害自己的凶徒,才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腰间的佩剑,是他最后的防线。
“阿协,拔剑自卫,我会护你周全。”在说出这句话后,周临就地拿起两坛袁绍进贡的好酒,握在手中,缠绕着漆黑的武躯。乌压压一片的刺客很快和仅剩的那几名护卫交起手来,但在十人围一人的一边倒情况下,护卫们也牺牲殆尽,夜蝠的刺客则逼近小亭,将周临与刘协团团围住。
生死关头,刘协暂且放下恐惧,站起身来,拔出佩剑,横眉冷对一众夜蝠刺客,但他颤抖的双腿已经说明了他的慌乱。但周临却只是眉头微蹙,一酒坛掷向离自己最近的刺客,正中头颅。缠绕着武躯的酒坛坚如铁石,那名刺客应声而倒,手中弯刀落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周临三步做两步地奔到刺客倒下的地方,弯腰捡起他掉落的刀,而后一抬刀,砍在向自己袭来的刺客腰腹上。但一人倒下,又有数人乃至数十人杀了过来,少年双眼一瞪,胸中帝气倾泻而出,顿时又有一众刺客受不住威慑,昏厥在地。
千里迢迢来洛阳刺杀刘协的夜蝠暗卫,都是姚倾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他们中经不住周临帝气威慑的不过二三十人,而能在这之后屹立如初的,还有四五十人之多。周临一手拉着刘协,一手握着弯刀,拼命地砍杀着涌上来的刺客,向着佘闻人守候的方向奔去。
就算是经受得住帝气威压的夜蝠刺客,也绝不会是周临的对手。虽说两拳难敌四手,勉强支撑一阵,少年尚且做得到。在他的血战下,小皇帝也鼓起勇气,挥剑猛砍杀过来的夜蝠,但却总是弄巧成拙,只得让周临来回头照顾。
“阿临,该怎么办?”两人对数十人,饶是周临悍不畏死,夜蝠刺客也还是像杀不光一般涌上来。刘协心中慌乱无措,周临却镇定如初,厉声说道:“还能怎么办,给我坚持住!在自己的地盘被人杀了,不嫌丢人吗?”
正如周临所说,这是他们自己的地盘,又岂会任人屠戮?不过多久,后花园的骚乱就引来了宫中其他角落的卫兵。眼看着四面八方百十个卫兵前来救驾,夜蝠刺客们的攻势愈发凶猛起来,但却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周临手中的弯刀。
少年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盯着一个方向,直到他目之所视处出现一抹绯红靓影,周临才苦笑一声,朝着佘闻人大喊道:“闻人,剑!”
与数十名夜蝠刺客交手,周临夺来的弯刀已几乎崩断。闻讯赶来的佘闻人一手抱着从皇宫中其他卫兵手里要来的长枪,一手握着周临的斩蛇剑,口中则衔着自己的长矛,如同杀神降世,目光凶戾。
待到佘闻人靠近围杀周临与刘协的刺客们时,她在原地站定,转了个圈,手中抱着的长枪悉数向夜蝠甩了过去,登时有二三十名刺客倒下,却未伤及她所要保护的两人半分。女杀神将长矛从口中拿下来,又将斩蛇剑掷向周临,喊道:“清明,接剑!”
在重重围困中,周临一弯刀横扫开面前的几名夜蝠,而后纵身一跃,接过佘闻人掷来的斩蛇剑,如鱼得水,大杀四方。
四周赶来的卫兵也都抵达,更有女杀神佘闻人助阵,而刺客只剩二三十人,刘协此刻见到了生的曙光,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但当他看向背对自己的周临时,脑海中却响起无数声音,其中最为刺耳的,是杨彪死前的遗言:
“周临活着,掌天下之兵,揽一朝之政,但他若在一统江山前身死,这足以中兴大汉的滔天权势,都将回归陛下一人所有。”
鬼使神差,一念之差!
就算拿到了斩蛇剑,周临也未敢在重围中松懈半分。心目时刻紧绷,他感知到背后有人偷袭,猛地回头,却只有小皇帝一人,双手持剑,颤抖不已。
那一刻,他与刘协的手,都僵在半空,四目相对,一个震惊诧异,一个慌乱恐惧。
但下一个瞬间,刘协就连忙将周临拉到自己身后来,他朝前挥剑,斩杀了一名企图趁少年转身的空档偷袭的夜蝠刺客。随着那此刻应声而倒,刘协与周临背对着背站立,小皇帝勉强笑了一声,说道:“阿临,你怎么分神了?”
“无……无妨,大抵是杀得刺客太多,有些头晕目眩。”方才小皇帝剑之所向,分明直指自己背后。周临只望自己是多心,但亲眼所见,又岂能不多心?
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佘闻人已将剩余的刺客都收拾干净,只留下三五人在苦苦挣扎。女杀神行事粗中有细,放他们一条活口,或许按图索骥,能够查到些什么。
但就在她将长矛倒插在地上,打算上前去活捉那几名刺客的时候,幸存下来的夜蝠对视一眼,竟齐齐倒了下去。佘闻人连忙奔了过去,翻开一名刺客的嘴巴,脸色大变,抬起头来望向周临,说道:“清明,他们事前服了毒,如今已经毒发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