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雀楼中,就在妹妹被冉为激将,要将自己遮面的幕篱揭开时,她身旁的姐姐连忙拦住她,以眼神制止。这对姐妹戴着幕篱出行,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隐情,而她们与花将军才刚刚认识,尚谈不上所谓信任,又如何能以真面目示人?
这道理冉为亦是明白,他本只想调侃,谁知妹妹这般耿直,竟差点就将幕篱揭下,露出庐山真面目。望着相视尴尬的两姐妹,花将军浅笑一声,坐在桌案前向她们行了一礼,说道:“恕在下冒犯,方才只是玩笑话,这包袱里并无稀奇珍宝,只有一杆枪而已,哪里能与小姑娘的真容交换?”
花将军说着,将手中包袱打开一角,露出那一方银光闪闪的枪尖,只给两人看了一眼,就草草关上。妹妹冷哼一声,无甚好气地说道:“哼,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就是样兵器。这世道真乱,人人都爱带着刀枪,看得本姑娘真不顺眼。”
“呵,乱世无常,行走其间,也不得不随身携带些兵器防身。”见妹妹不喜,冉为将长包袱收起来,放在不起眼的脚下,又问道:“两位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又为何孤身从江东来寿春,还到这百雀楼中?”
“哼,要不是那孙伯符……”提起自己来寿春的理由,妹妹竟说到了冉为的老相识孙策。但她说着说着就变作了嘀咕,只得由姐姐说道:“实不相瞒,敝府身在江东,算得上富庶,蒙众人抬爱,称作世家。但近年来孙家的孙伯符与周公瑾两位将军横扫江东,所到之处,无不劫掠世家大族。家父一避再避,无奈孙家就将要一统江东,避无可避,只得算计着北上迁居寿春。小妹顽劣,未曾出过如此远门,就缠着我来寿春探探路。我拗不过她,便给家父留下书信,离家到寿春来。”
原来如此,小霸王与美周郎在江东纵横睥睨的所作所为,冉为也有所耳闻。孙坚青年时,在江东创业困顿,向世家大族求助,却遭人冷眼旁观,无一援手。彼时孙策不过一孩童,但将这些人情冷暖看在眼里,恨透了江东世家,以是如今兵马到处,都会想方设法抄这些名族的家,让南岸的大族闻风丧胆,望之惊惧。
饶是小霸王为人光明磊落,对于父亲早年受过的委屈,也难以忍受,有仇必报。这对姐妹花来自江东,出身世家,被迫迁居也是寻常。花将军长叹一声,又问道:“寿春是仲家的帝都,众矢之的,早晚要招来战乱。令尊为何不向北迁往汉相周临的地盘,而要停在这风雨不定的欲都?”
不站在冉为的立场,花将军只以独行侠客的身份分析了一番寿春的近况,免得两位姑娘的父亲是心向仲家,招来麻烦。谁知姐姐竟轻叹了一声,说道:“吴公子有所不知,家父年事已高,经受不住奔波劳碌。北方又苦寒,为家父身体着想,也不能迁去那里。”
“爹爹还说,寿春要经战乱,也是要与衡天军斗上一斗。衡天军以仁立身,周临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就算将来寿春易主,我们家也不会受难。”妹妹是真真切切地耿直,在仲家的地盘里,竟说起了衡天军的好话。姐姐倒是谨慎,瞪了妹妹一眼,说道:“小妹,慎言。”
见一对姐妹的性子天差地别至此,冉为有些想笑,他忍俊不禁地为两人倒了一杯茶,说道:“两位姑娘不必担心,家兄与衡天军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我对他们并无偏见。不过身在寿春,谈及周临等人,还是要谨言慎行。”
“小妹不懂事,出口不知轻重,还望公子见谅。”相谈至今,姐姐已经为妹妹的言行道了好几回歉,这对姐妹一个温婉,一个刁蛮,甚是有趣,要说交往的话,冉为倒是两个都甚有好感,不知该向谁下手。
即便他并非肤浅重色之人,但心目所向,这对姐妹花的容貌也应会甚好,这天然去雕饰的桃花体香更是让花将军心驰神往。神秘的幕篱之下,又会是何等姣美的丽人,冉为愈发好奇起来,但还是不动声色,彬彬有礼。
就在花将军与这对姐妹花相谈甚欢的时候,三人不甚注目的周围忽然传开了一阵雷霆般的呼喊,无数风流客都叫嚷着“羽凰姑娘”的名字,那百名雀鸟为名的美人,也轻唤着“羽凰姐姐”的称呼。三人循声望去,却见骚动的正前,是他们所在二楼不远处,一间雕饰玉羽的房舍,此刻围着一圈花奴,似乎在恭候何人。
随着一阵玉箫琵琶响起,那房舍的大门洞开,从中款款步出一位绯衣金饰的美人,流仙长裙拂地,一根根孔雀羽铺设其间,显得雍容华贵。她一身红裳胜火,金叶玉佩错杂却又整洁地排布着,珠光宝气,自是不必多提。
美人名为羽凰,从她的衣着来看,却当真如百鸟来朝的凤凰一般端庄高雅。冉为从李公子的口中听说过羽凰的名字,她是这百雀楼中的花魁,倾国倾城,万众瞩目,却又孤芳自赏。人言如若能的她一顾颦笑,就是死而无憾,如若能与她一度春宵,就是身坠无间地狱,亦不足惜。
待到羽凰转身,面向三人的时候,冉为方知她着实名不虚传——即便戴着一张雕饰金粉的面具半遮脸颊,也还是看得出那双柔情万种,却又孤高清冷的凤眼朱瞳。面具下露出的嘴唇艳红如同罂粟,瑰丽而又致命。她脸颊微红,轻抹粉妆而又天然雕琢,一袭乌发及腰如苏,头饰如百鸟朝凤,美不胜举。
如若真要拿花将军所认识的人来相较的话,只能说这位羽凰姑娘,如赵瞳歌清冷,如王芷兰姣美,却又比两人都出尘绝艳三分,但要是与貂蝉齐肩,却又逊色毫厘,只是貂蝉一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和羽凰站在一起,素雅有余,妖艳不足。
“她……好美!”就算同为女子,坐在冉为身旁的妹妹也不由得惊呼一声,为羽凰的容颜所倾倒。而姐姐亦是心砰砰地跳着,说道:“这位羽凰姑娘,当真是天下少有的绝美,也难怪这楼中男子,都为之疯狂。”
羽凰之美,是足以让见过的男子都为之舍生忘死。但冉为身边的美人太多太多,连貂蝉这般飘然若仙,都朝夕相处,他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羽凰而太过失态。况且他此刻的目光都投注在这对姐妹花身上,花将军望向两人,说道:“呵,这羽凰姑娘美归美,但于在下眼中,亦难以免俗。我倒更喜两位姑娘的天然去雕饰,令人不由自主地追之逐之。”
说这话的时候,冉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对姐妹花,丝毫未曾察觉自己就坐在下楼的阶梯前,也未曾注意羽凰已经走到自己身后,听的一清二楚。一只白葱般的玉手从肩上擦过,在桌案前轻轻点了点,美人的酥胸紧紧贴在背后,她靠近冉为的耳朵,说道:“我栖身在这百雀楼中近两年,敢对我视而不见的,或说我不如其他女子的,只有过你一个。”
周围一片嘘声,冉为转过身来,果真是那羽凰靠在自己背上,两人的脸贴的极近,近得几乎要吻在一起,冉为闻得到她肌肤间的牡丹花香,淡雅而又深邃。羽凰低吟着,问道:“这位公子倒是说下去,为何偏喜这两位姑娘,而对我毫无兴致?”
“呵,在下无意冒犯,也并非对姑娘毫无兴致。”整顿好自己的呼吸,冉为不退也不进,就这么与羽凰对视着,说道:“只是在下与这两位姑娘相谈甚欢,对她们幕篱之下的真面目垂涎不已。姑娘虽以面具遮脸,但还是欠她们三分意蕴,逊色些许。”
“吴公子……”羽凰都逼问到脸上来,冉为还坚持说她不如姐妹花,就算是姐姐,也不由得为他担心起来,而妹妹虽不言语,目光中却凭空多出几分仰慕来,久久不去。羽凰闻言冷笑一声,说道:“我左右不了这两位姑娘揭开幕篱,却能决定自己摘下面具,我倒要看看在那之后,公子是更在意我的容颜,还是更在意她们的神秘。”
一语方罢,羽凰抬起手来,猛得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那遮掩之后美得不似人间的脸。四座一片哗然,羽凰一手轻点冉为的下巴,问道:“公子,现在如何?”
与这般绝世美人脸贴脸接触,于花将军而言,亦是头一遭。他勾搭王芷兰的时候,少女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遇到貂蝉,她亦是满心想着兄长,不看自己一眼。冉为显而易见地发现自己的心跳的厉害,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姐妹花,又对羽凰说道:“姑娘……又何必强人所难?”
“不巧,我就是喜欢强人所难。”羽凰说着,向后退了几步,问冉为道:“小女子欲在这酒池之畔起舞,不知公子可有雅兴,相伴一二?”
花魁羽凰相邀共舞,满楼中的风流客都投来了艳羡的目光,冉为亦站起身来,浅笑着与羽凰对视,说道:“却之不恭,在下不善舞,但会舞剑而已。”
“舞剑足矣,随我下楼便好。”在冉为答允之后,羽凰在花奴与侍女的簇拥中下楼。冉为跟在她身后,回头望了姐妹花一眼,说道:“两位姑娘,失礼少陪,在下去去就回。”
“哼,等你回来,怕是就不认识我们姐妹了。”妹妹似乎对冉为勾搭上羽凰略有不满,嘟起嘴来和他赌气。谁知花将军竟走到她身前,用手轻轻点了她头顶的幕篱一下,笑说道:“怎么会呢,小姑娘。”
言罢,冉为浅笑一声,从阶梯下了二楼,留下妹妹一个人面红耳赤,对着姐姐惊慌失措地说道:“姐……姐姐,他撩我!”
来到酒池前,池中的闲杂人等都已退散,只剩羽凰一人握着剑等候。见冉为来,花魁将手中剑扔给了他,而后将一身红裙解下,只留内衬的抹胸与绣袍,露出半寸酥胸与两条光滑洁白的美腿,以及如蛇般的腰腹,对冉为道:“公子,且舞一支罢。”
四座鼓乐齐鸣,冉为拔出羽凰扔来的剑,掷剑鞘于地,闻声而舞。羽凰亦挥动缠在腰间的艳红水袖,站在酒池畔,以方寸立足,起舞弄清影。两人就这么围着酒池,带着三分醉意共舞,冉为剑动如龙,羽凰袖起似凤,时而跃起,时而附身,时而交互,时而远离,直舞得满楼叫好,欢呼雀跃。
羽凰袖沾美酒,拂过冉为脸颊,只余一抹水雾。冉为剑动乾坤,掠起一泓陈酿,淋湿羽凰衣裳。两人舞亦醉,酒亦醉,意乱情迷,彼此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对方,仿佛定住般挪也挪不开。
这惊世之舞,直到一曲作罢,方才了结。羽凰信步走到冉为面前,与他对视,问道:“舞曲已罢,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恕小女子失礼。”
“无妨,在下吴忌,中原人。”站在羽凰面前,冉为仍旧彬彬有礼,无半分登徒子的模样。而羽凰却又上前两步,贴近他的耳畔,低声说道:“吴公子,你若是出得起住楼的价,入夜后就请在房中等我,直到天明,我都会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