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边的城市。三伏天。热得地上像着了火。
很多时候,景梅老太太也记不清在这个城市里住了多久。刚来的时候,对风土人情、饮食习惯有颇多不适,后来也慢慢习惯了。热天热得受不了,冷天冷得受不了。景梅不止一次想着回那个城市,那个山清水秀、气候适宜的城市,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走。
这天清晨,景梅刚出门买菜,便接到一封信。信已被折成小小的一卷,被一只虎纹迷彩的小猫衔到景梅脚边放下的。景梅蹲下身子,拾起那封信,在小猫的下颌摸了三下。小猫那琥珀色的眸子盯着景梅三秒钟,喵了一声后走开了。街上人来人往,大都神色匆匆,竟没人注意到这位老人家和这只猫。
景梅在路边展开信纸略略一扫,神色骤变,拎起菜篮子便往家赶。回家后,景梅从衣柜柜顶的一个雕花老箱子底翻出了一串钥匙,放进随身小包里,关上了房门,又一次出了门。
这次景梅没有再去菜场,而是乘上了一辆公交车,又坐船过了长江,最后登上了一辆大巴,往城郊方向去。
叶家村在山脚有一个小院子,周围的乡民只知道这家的姑娘叫叶辰,早年间考学进了城,带走了家中老父老母,这个小院便没人居住了。景梅下车后,便往山脚走。
“叶家大娘,今天怎么回来了?”一个在农田里劳作的老汉看到了景梅,老远和她说话。
“嗯,好久不见啦。今天回来拾掇拾掇,城里太热,回来避避暑天。”
景梅站在了小院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小院里一片尘土,尽显凋敝。院中有一口古井,景梅在井沿边缓缓坐下,反复摩挲着井沿,不禁眼泪溢出了眼眶。
许久,景梅站起身,将院门关上,反身将正屋房门打开,屋内昏暗,落满了尘土。景梅低头喃喃低语,待她抬起头时,屋内一切已经整理妥当,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夜已深,景梅却没有睡,她不停地查看墙上的钟,似乎在等待什么。钟的时针刚过十一点,只见两个年轻人从院门进来。“叶辰,张骐,你们也来啦。”景梅招呼道。
“师太,你也得到消息了?”年轻女子问道。
“对,辰儿。”景梅点头。
“可当真?”叶辰继续问。
“不确定。等师兄来了当面问吧。”景梅合上了双眼。
午夜,时钟指向了十二点。
景梅搓了搓手指,院中的灯火都熄灭了。屋中三人均起身,来到小院中,围着院中的那口井。只见星星般一点光在井水深处闪耀,慢慢地,光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水波纹越来越激烈。一只苍劲的手从水中伸出,抓住了井沿。
“开擎师兄,别来无恙?”景梅躬身问道。
一位鹤发童颜、髯须飘逸的老者立于井边,虽从井中出来,衣衫须发却并未被水染湿。
“很好。”老者答道。
张骐和叶辰作揖问道:“皇甫师傅安好?”
老先生没回答,只微微点了点头。
“师兄,信中所写之事是真的吗?”景梅问道。
“是的。”
“那个孩子,果然是?”
“据先哲莫非知的九世传人莫如烟所说,那孩子应该就是寒君的克星。”
“那,书院里的那块石头验过了吗?”
“验过了,如烟所说是准的。”
“那,果然难得。”
空气似乎凝滞了。
“我提议将那孩子送出府,毕竟瀚儿,唉,那就是前车之鉴。”江老先生继续说着,“夫人很不舍,毕竟孩子那么小,但是老爷懂得轻重,和我商量后决定送到你这里最合适!”
景梅扑通一声跪下来,应道:“多谢老爷夫人信任。”
老先生弯腰扶起了景梅,说:“你,和张骐叶辰都是老爷信任器重的人。老爷让我转告你,从今天起,这孩子就是你的亲孙儿,是张骐叶辰的亲生孩子,望你们不要娇纵,让他平静地长大。”
“一定办到,请老爷夫人放心。”景梅答道,“可是,那孩子呢?”
“稍等就会到,我叫蓝敬送来。”
“蓝敬?师兄,你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蓝敬足够妥帖吗?”
“没有比蓝敬更让我放心的人了。”老先生很确定。
正说着,一个长相奇怪的小个子从那口井里钻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藤编的篮子。小个子只有十岁孩童那么高,却有一张不年轻的脸、不成比例的五官和肥大如象的耳朵。
“带来了?”江老先生问道。
“是。”小个子回答。
“老爷可还有吩咐?”老先生又问。
小个子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
景梅掀开盖在篮子上的那块布,里面是一个圆脸浓眉的胖小子。
“这个,就是那个孩子?”景梅抬头问江先生,叶辰伸手将这孩子抱在了手里。
老先生摇了摇头,扭动篮子手柄,篮子的上层旋开了,夹层里还有一个娃娃,柳眉杏眼,眉心一颗朱砂痣。“这个女娃娃才是,江家四小姐,江启玥。”
“那,这个小子是?”
“江家三少爷,江启晧。”
景梅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皇甫开擎看出来了,继续说:“夫人怀胎十月,外人都只知生下了一位小少爷,殊不知一胞双生了一龙一凤,四小姐晚落地五分钟。”
景梅抱起江启玥,仔细端详着,眉眼和叶辰怀中的胖小子并不相似,但神态很相像。
“莫如烟作出预言之时,未曾预料到会是两个孩子在同一时辰降生。老爷第一时间将两个孩子抱到书院,我们都满以为男娃娃会是预言中提到的人,未曾想到经那块石头验过之后,发现预言预示的竟是这个女娃娃。”
“然后呢?”景梅奇怪,她收到的喜讯上只提到夫人诞下麟儿,并未提及女娃娃的出世。
“老爷和我紧急决定,封锁女娃娃出生的消息。在外人面前,那个预言就让它应验在男娃娃身上吧。你也知道,寒族的威胁还存在,寒君虽无迹可寻,但,这些都只是和平的假象。”
景梅明白了,这是对启玥的保护,那个血雨腥风的黑暗时代她切身经历过,似乎尚未远去。
“只是,委屈这个女娃娃了。”景梅喃喃自语。
“她,天赋异禀,委屈是她需要学习的第一课。”皇甫老先生说,“这第一课,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