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与章好古、孙德茂、王忠伍一起喝了几盅,回家时已是十点多,与正要出门的凤来在楼道里相遇,我拦住他的去路。
他既不富贵,又不强壮,正是我欺负的对象。
“我想和你谈谈!”我蛮横地说。
“我有事呢,没空。”
“不行!”
“想打架吗?”
“能通过和谈解决的事绝不动用拳头。”
“我不想和醉鬼说话。”
“只耽误阁下两分钟时间。”
有了“阁下”二字,凤来将我带进他的巢穴里。
昏黄的灯光,熟悉的气味。
这是一个令人恐怖的房间,一张霉味浸泡的破旧床铺,几口装满虫类的方木箱,一张落满鸟屎的小餐桌……
这种人恐怕比我还难找到女人。喜欢他该有多重的口味啊!
凤来将一只木箱搬过来,“坐吧。”
我临危不惧,大喇喇坐下,“见到你真心不易。”
“有屁快放吧!”
其实,我真是想放屁,但一觉察到腚下那堆沸腾着的蛆虫,不由一紧。
“我只想问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我问。
“老姆乡阴家峪的,不是神仙也不是怪物。”
“你养鸽子无所谓,养老鸹也罢了,还养猫头鹰,大半夜杵在窗户那,瞪着两只大绿眼,吓死我,你负责啊?”
“屎尿齐流了吧?”
“见个老鸹,一路不顺,见个猫头鹰,那更得厄运临头。我跪求你,别再弄这些不吉利的鸟了,行吗?”
“求我没用,这些鸟不是我养的,我已经说过,这是大自然养的。”
“不是你养的,那就是你招来的。鲜花吸引蝴蝶,蜜糖吸引蚂蚁,牛粪吸引屎壳郎,臭鸡蛋吸引苍蝇。你吸引老鸹和猫头鹰。”
“我就是吸引老鸹,那又怎么样?”
“那就到此为止吧,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好吧,恕不远送。”
等我一起身,凤来立马搬走了我坐的木箱。
我叹了一口气,走到门口,“看来明天又有肉汤喝了,是鸽子呢,还是乌鸦呢,倒是没喝过猫头鹰炖的汤。”
“听说猫头鹰肉很好吃,古代就有龙肝豹胎、猩唇枭炙的说法,不过猫头鹰喜欢吃蛇,小心毒死你!”
不知这是规劝还是诅咒?
“我不怕死,只要美味就行,话说,前天的汤真好喝,再有机会请你喝一碗。”
我故意不看凤来,只想他用利剑一样的眼神洞穿我的后背。
我临出门,他终于忍不住补了一刀——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等着吧!”
我立马火冒三丈,“小白真是一只漂亮的鸽子,而且还很美味。”
凤来若想和我干架,没有武器不行,他的屋中空荡荡的,连根擀面杖也没有,只能用眼神,用愤怒,用想象杀死我。
我继续唠叨,“我除了爱吃鸽子以外,还爱吃斑鸠、野鸡、鹌鹑……我说过,洒家弹弓那是相当厉害,弹无虚发,小时候看见麻雀打麻雀,看见山雀打山雀,想来,死在我弹弓之下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我送你四个字,文星,”凤来平和地道,“报应不爽!”
我对“报应不爽”这四个字没什么感觉。
“报应不爽!”突然角落里不知谁大叫一声,好像是嗓子已经生锈,凄厉、沙哑,瘆人。
我扭头一看,在昏暗的角落里,有一个脸盆架,脸盆架上停着一只,一只与夜色化为一体的大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