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州、凤州大练兵马的消息早有细作报回益州,孟昶愤怒之余也召开了高规格的军议。
“此为声东击西之劣招,圣上不必忧心。”
说话的乃是知枢密院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宣徽南院使伊审征:“青泥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三年前五万大军望岭兴叹,如今区区两州兵马,又能耐我何?此乃逆周奸计,好诱我大军严防东路,我军万不可上当,归州道才是重中之重,那向训狼据襄阳,就没安好心。”
“依卿之见,又该如何?”
“一是与高保融修好,若有办法劝其与周廷绝裂是最好不过的了,其次是重兵严防归州道。”
“那高赖子已经来书三封了,铁了心的要为虎作伥,讨好逆周,哼当年他来讨封时可不是这般的嘴脸。”
“那人本就是有奶便是娘的无赖,圣上不必与其计较,不过局势既然如此,那么只能重兵严防。”
“如何严防法?”
伊审征道:“伏路把关,臣举荐高彦俦,其一手打造的青泥岭防线,固若金汤,臣以为,眼下当调其移镇夔州,沿江布署为上。”
伊审征话音方落,一人起身道:“圣上,高将军坐镇东线,一时不可轻调,臣愿将兵前往夔州,不管周军来多少人马,保管让其有来无回。”
说话的乃是通奏使、知枢密事王昭远,其人风度翩翩,雅量高致,本为卷帘大将出身,乃孟昶亲信得用之人。
孟昶摆摆手道:“卿之才在于谋略,防御外敌之事,需谨慎持重,伊卿所荐高彦俦甚好,只是利州亦为我东大门,关系甚大,不容有失,谁可接任?”
伊审征道:“左卫圣步军都指挥使赵崇韬武略出众,可为利州节度使。”
孟昶点点头,却又转头问左手第一位的老臣:“李相以为如何?”
门下侍郎李昊,身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实为朝中第一人,见孟昶相询,李昊轻咳一声,手抚花白胡须,笑道:“伊枢密所荐之人甚为妥当,只不知谁为副使,谁为监军?”
“赵崇济、武守谦皆武略过人,忠于王事,可为副使监军职。”
“善。”
孟昶一拍龙椅,郎声道:“拟旨:改授高彦俦为夔州宁江军节度使,沿江都巡检制置、招讨使,加宣徽北院事,赵崇济为副招讨使,武守谦任监军,领军三万,以御外敌。”
“诺。”
李昊见殿前承旨应诺起笔,便道:“归州道既有安排,凤州道与祁山道也不可轻忽,不知伊枢相可有定计?”
“祁山道有七寨连环,敌军插翅难进,至于凤州道么,逆周若有动作,一把火烧了栈道便是。”
“栈道毁之易,搭建难,此计是否再议……”
伊审征脸露苦色,涩声道:“这也是不得已之举,我大蜀富庶,民生安定,就连士卒也生安逸懒散之心,是故,交战之初不可与逆周悍匪硬碰硬,我们守好东北路,集兵东南路,如此方能保蜀中太平。”
“就这些,没别的举措了么?”
“有些计划在实施,至于成效如何,眼下还是个未知数。”
……
凤州,留后府。
秦越失态了,勒住甲寅的脖子大声咆啸:“他说不用你就不跟呐,那亡八蛋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要有个闪失……”
甲寅夸张的伸着舌头装死,这才逃过一劫,脱离魔爪后,揉揉发红的脖子,没好气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木头怪就是这般怪脾气,好在他带了赤山去了,放心吧,十死无生的都活过来了,这一次定然顺顺利利的,再说,还有安文龙呢。”
秦越沮丧的往椅子上一靠,无力的道:“安文龙那亡八蛋就是个混子呐,一张嘴就没个把关的,他去了,我更不放心。”
见秦越这样子,甲寅就轻松了,拿起桌上的小黄瓜,先咬去瓜蒂,然后大口一咬,一股清香溢满嘴腔,舒爽的全身毛孔都伏了下去。这本是菜瓜,也就是秦越这吃货才会为了口舌之欲,让老农早早的种下,当水果吃。
“我就觉着安文龙可靠的很,虽然他喜欢吹牛,可吹出真金白银了。”
秦越抓起黄瓜就掷,被甲寅一把接过,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却是把两根黄瓜啃吃了个精光。
“算了,人都去了,我们这一有动作,反而引起蜀兵的警觉,嬢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你如何与木夫人交待。”
……
木云不辞而别,怂恿安国言亲自去青泥岭,那安国言也是个胆大包天受不得激的家伙,果真胸脯一拍,只带着小厮阿果就出发。
木云却知道这家伙话说的漂亮,根脚却是这小半年赚到不少银子了,带身边不安心,巴不得早通了门路,好把银子运回家去,却不知他再动脑筋,秦越不发话也是枉然。
人的心态是会变的。
最早还在江宁司马家时,秦越虽然衣不解带关心虎子的伤势,但在木云看来,这就只是个轻浮油滑的家伙,远不如甲寅实在。
等到了汴梁,接触多了,感观有所好转,但也只是可以处一处的层次,要不是甲寅这个蛮撞人的蛮撞做法,他还真不愿意来这西北吃风沙。
不过冷眼旁观的结果却让其对秦越渐渐的产生兴趣了,这人年纪虽轻,思维却是如野马般跳跃,很多观点想法皆是闻所未闻,处理事情却又老练妥当,怪不得身居高位却能似甩手掌柜般的游刃有余。
然而真让其对秦越折服的是两件事,一件便是叠被子引出的军事理论,如拨云见日般的启发了他思维。另一件便是对弥勒教的处置了,不显山不显水,温温吞吞的把本可以掀起巨浪的事情给稳稳的平伏在那里。
这没点本事可做不到。
一般人,可能就被那俩和尚给诱惑了,又或者被猛然抛出的佛子论给乱了阵脚了,这种一旦上了纲线就是大麻烦的危局,仿佛被其挥挥手就没下文了。
要知道,如今那些弥勒所拜之佛像,恰是秦越所绘,真的是黄泥巴夹裤裆。
当然,这些都是表象,那动不动就晒太阳昏睡的权知推官邬凤南也好,还是远在汴京的马霸子也罢,又或者是回家省亲的曹沐,秦越似下闲棋一般的已经慢慢的把被动化为主动。
那天夜里,酒足饭饱后,秦越把三分重要的信函递给他,说请马霸子走一趟京城时,木云就觉得,他那态度,竟然如亲弟弟对自己的兄长一般的信赖。
这种感觉,在李弘冀身上找不到,是完全不同的自然真诚。
木云随着毛驴的轻碎颠簸,远眺连绵起伏的山川秀色,清泥岭遥遥在望,他心里轻叹一口气,似乎,自己以后的命运与秦越已经捆系在一起。
既如此,眼前的关寨,就替他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