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战场上最致命的武器?
不是刀枪,不是暗弩冷箭。也不是铁蹄长槊。
而是恐惧。
十八大军,连环八营,要撤兵也不是说撤就撤的,起码,要有一天时间的准备,是以第一天,除石守信率龙捷铁骑出动外,其它宋军还是按步就班的在王全斌的亲自指挥下进行攻城作业。
直到日暮时分,三军用了晚饭,这才尽量不动声色的安排三军收拾辎重行囊。
虽然将官们已经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只说战略调整,要突然袭击秦州云云,可如何掩饰也无用,因为这样突然性的撤兵,匆忙的步伐,肃穆的氛围,还是立马便影响了普通士卒的情绪,然后……
展开无限联想。
最后就被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定是因为后路被抄,所以才会如此急迫的撤兵。
结果,敌兵力又被夸大了,从最少有一万骑兵起猜,越传越离谱,最后在全营漫延开来的说法是最少有十万大军反堵了大散关。
兄弟们,危险了,小命难保了……
遇到这样的传谣者,持法队毫不犹豫的抽出法刀,飞溅的鲜血,更加坐实后路堪忧的危局。
全营骚动。
宋营多的是百战之将,很清楚在这样的时候,说再多也是无用,只有加快行动,要么快撤,要么快赢,非如此不能稳定军心。
宋炅当机立断,快撤,能弃的都弃了,回到大散关要紧。
负责殿后掩护的王全斌选择快攻,打出士气,打出威风。
是以天色未明,王全斌便拉出整一万的大军,向凤州开砲。
砲石隆隆中,凤州左右寨的大军出动,进行左右夹击,目标显然是要摧毁投石机,王全斌约束着队伍,先是步步后退,让出投石机的空门,然后倏的反冲,高扬战刀,身先是卒。
刘强宋群两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崩溃,好在城头上及时补了一波箭雨矢蝗,脱离战场准备回寨喘一口气的刘强才勒转马头,就听到惊天动地的战鼓隆隆响起。
听音辨律,分明是冲锋战鼓。
刘强讶异的扭转头,恰好见到吊桥重重砸下,一将跃马横刀,一骑当先,紧随其后的认旗上,分明大书一个“杨”字,而随后冲出的那横着浪里斩蛟戟的身影更是熟悉。
竟然是全员冲锋!
刘强身处战场之中,不能居高望远,不知情况,但军令如山,容不得他思考,当下扬刀怒吼:“冲啊……”
左中右三路,如三股玄色洪流,渐汇一处,形成一个巨大的锋矢,向敌军狠狠的刺去。
时间往后倒一点,却是在城头上观阵杨业旁观者清,不用象全师雄与赵文亮一样两眼不眨的盯住城下战况,尚有闲暇远眺,然后就被其看出了倪端。
“全将军,赵将军,敌大营尘土四起,却不见一卒出营,恐有变故起。”
全赵二将闻言凝神远眺,然后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出:“时机到了!”
王全斌一气逼退敌军,胸中恶气方出了一小半,然后就见敌军如蚂蚊般的冲杀过来,不由吓的魂飞魄散,敌将眼神何其锐也。
“稳住,稳住,援兵马上就到……”
秦兵全军压上,傻子都看的出来,这是敌军知道己军撤了,这是反攻决战了,当兵的虽不知上面如何布署,但只要刀子见过血的老兵,一看势头便是不对,嘴上不说,脚步却是前二退三,拧着身子,准备随时逃跑。
敌我两军一接战,城头上居高望远的赵文亮心中便有谱了,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的一拍女墙,对管勋道:“管刺史,敌军大乱,必是向帅已建不世之殊功,此时正是扩大战果,勇追穷寇之际,城中一切,尽付与汝,速派信鹰于陛下,某去也。”
“赵将军只管放心,城中一切,某来担之,将军凯旋之时,必有肥羊美酒……”
……
身高力健的骆驼能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尚有八万集在一起的宋军,却被一支不到六百人的小分队给吓死了。
却是王山所部,靠着须虾沟预早设计埋伏好的地罐阵,拦腰截杀,爆了宋军杨信部一个促不提防,人仰马翻。
那杨信也是个狠人,见势不妙,也不知敌军在这路上有多少埋伏,立即壁虎断尾,只带着先头部队逃之夭夭,却把近三千的中军后军给抛弃了。
如此一来,一个是有备而冲,一个是群龙无首,三千宋军被一千秦军砍的屁滚尿流,最后跪地求饶者仅有千余人。
辉煌大胜,王山部士气如虹。他们窝在山沟里,不知外面的情况,俘兵也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其它,但王山们隐约觉着,我军可能胜了,这时候,就该去打落水狗。
王山当年参与过黄花谷大战,对那场战术布署,以及具体的战法都是亲身经历,一壶老酒喝完,重重的一擂桌子,道:“要么不干,要干就来场大的,驻守在唐仓的宋军尽数开拨了,我们这就冲向黄花谷去,那地方最好埋伏了,升官发财,要胆子拼呐。”
“干。”
“打。”
战前动员便在一群牲口的嗷嗷叫中完成了,当下安排一百人留守,一来关押俘兵,二来照顾伤员,王山则率着不到六百人连夜向黄花谷奔去。
顺风顺水的赶在天明时抵达,这黄花谷壁峭谷窄,人在塬顶守着,若有敌军过,只管把火药罐砸下,弩矢射下便是,既省力又安全。
“布谷,布谷……”
王山部才歇了乏,用了干粮,准备假寐以补体力,远处的哨探便发出了布谷叫声。
“隐蔽。”
王山一听马蹄声,便知是探路游哨,是游哨,必会上塬查探,但王山并不担心,自己所部,皆是纸甲,且在陛下的英明指示下,凡执行野外埋伏作业的部队,身上花纹都是黄兮兮的东一砣西一块,头盔上更是连黑缨都没。不论是在黄土源上,还是在绿草丛中,人往地上一趴,不仔细的,走近了都不会发觉,唯一要注意的是刀枪的光芒,这一点,部下们都有经验,一把浮沙就够,实在不行往怀里一塞。
果有游哨攀上峭壁,只在远处走了不到百步就下去了,什么也没发现,王山笑叹,真他嬢的运气好。
这运气好到十二路游哨过去,三路游哨上了塬,都没有被发现,王山就觉着,够自己吹嘘一辈子的了。
巳正时分,西面传来隆隆的脚步声,地动山颤,大军来了。
王山微探出头,手搭凉蓬,耐着性子,一面面旗帜辨认过去,赵钱孙李,张王周陈,噫……
绛色导引幡!
龙幡!
青龙白虎旗!
朱雀真武旗!
金旓龙纛……
王山的心脏扑腾腾的腾如沸水,浑身一个激颤,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涩声道:“兄弟们,祖坟都冒青烟了,等下不论弩矢火罐,都瞄准那六匹马拉的车辇,给某狠狠的砸,那是皇帝,杀了一个,就是封侯拜将……”
“嗷呜……”
部下们一听,连应诺都变了声,个个眼放狼光。
天子,自有威严,哪怕撤军,也要撤的煌煌正气,虽说后有追兵,但自有抵御者,况己军倍数于敌,勿需惊慌。
宋炅危坐于车辇上,皇气凛然,肚子里有多焦虑,口舌有多苦涩,旁人却不是不知。
一声惊雷在车后突兀炸响,紧接着爆炸声接二连三,此起彼伏,惊叫声,惨叫声,马匹悲鸣声顿时大作。
宋炅只觉着身子一晃,便腾空飞起,重重的撞在车顶上,这车辇防御极强,壁板全是硬木,直撞的他头痛欲裂,两眼冒金花。
“护驾……护驾……”
只喊了两声,又一声爆炸在车外响起,这一回,却是直接将车辇掀翻了,宋炅与随侍的宫女内侍挤歪成一堆,偏那车辇在御马悲鸣着乱蹦乱跳中不住乱晃,想抓一把稳住身子的机会也没有。
宋炅的口鼻被两团肥臀压的严严实实,连气也喘不出,一张本就不白的脸庞顿时被涨成黑紫,危急之际,他倏的暴发出大力,一把执住头上的内侍,狠狠的摔了出去,又扯住宫女的发辨猛掼,这才有坐起的机会。
这时,车辇外的爆炸仍然在继续,但宋炅分明听到了刘廷让与李处耘等大将的大声喝斥,指挥御守,宋炅大喜,忙喊:“刘将军救驾……”
车辇终于稳住了,有御龙直侍卫探头进来,一把抓过宋炅的手,用力拉出,负在后背就跑。
宋炅逃出险地,大口喘气不过四五息,屁股上倏的传来钻心刺痛,宋炅僵了僵身子,然后倏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如鬼哭,如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