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营地,商娇与阿那便与行色匆匆,神情焦灼,正准备外出寻找商娇的牧流光撞了个正着。待看清商娇正与阿那辰同乘一骑归来,牧流光不由大吃一惊,脸色巨变。
赶紧向阿那辰毕恭毕敬地见了礼,牧流光这才拉起商娇的胳膊,轻斥道:“商姑娘,这一大早地你跑哪里去了?王爷清晨起来,便派我一直在寻你。快,随我回去。”
商娇本便回来迟了,如今又听得睿王派牧流光寻她已久,不由也是一阵心虚。遂匆匆辞了阿那辰,随着牧流光回到王驾之上。
甫掀帘入轿,便见睿王面色淡淡地坐于轿中几案之后,正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自己与自己下着一盘残棋。
商娇行过去,福了福身,“商娇请安来迟,请王爷恕罪。”
睿王闻言,从棋局中抬起头来,虽面上不显,但一开口,却已隐有怒意。
“整个使团队伍整装待发,却独因你一人而滞留。商娇,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商娇闻听睿王的话,便知睿王已然发怒。忙俯身再拜,:“商娇知错。只今日一早,我偶遇宁王阿那辰,是他强让我陪他去了草原深处散心。归来迟了,我亦是迫不得已。阿濬便原谅我这一回吧。”
“阿那辰?”睿王闻言眉头一蹩,神情也立时紧绷起来,“你们不是刚认识吗?他怎会带你独自外出?”
说完此话,睿王颇为无奈地饮了口茶,待心绪平静,方才轻揉发痛的太阳穴,斥道:“前一个大宋太子尚未平定,如今又来了个柔然的阿那辰……商娇,你便不能少给我惹点祸么?”
商娇便颇惭愧地低下了头。少倾,她抬起头时,却已换上了郑重的表情。
“阿濬,这些事我们容后再议。现在,我有重要的情况要跟你说。”她缓缓道,语调也不由降下几分。“是有关宁王阿那辰的事情。”
睿王见商娇面色,便知此事不小,遂也严肃了起来。“你今日可是探到了什么情况?”他沉声问道。
商娇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听壁,便行上前去,与睿王对案而坐,低声道:“我怀疑……宁王阿那辰,与公主阿那月……有私!”
睿王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继而大怒,大手一拍桌案,向商娇横眉冷喝:“放肆!”
商娇吓了一跳,再不敢言。
一时间,轿厢之内,空气凝着,寂静无声。
渐渐地,睿王从甫听此话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细细思量一番,也知商娇做事素来沉稳,绝不是信口开河之人,遂冷静下来,压低声量,问道:“此事事关国事,不容你胡言乱语。小辫子,你可有真凭实据?”
商娇默然地摇了摇头,认真道,“尚无。”她抬起头来,又急道,“可我今日确实有所怀疑。”
说罢,商娇便将今日在草原深处与阿那辰相处时,所见的那个香囊,以及关于飞燕草的事情向睿王一一讲述了一番,尤其提及那首翁宏的诗,及那首诗所引申出的含义。
“是以,你仅凭阿那辰对那个香囊的重视,便断定他心中有思恋之人。又借着飞燕草,以一首暗喻女子与心上人别离的诗相试探;再观他神情黯然,便断定他心中思恋之人,竟是公主阿那月?”
睿王静静听商娇说完,细思之后,沉声问道。
这个推测实在太过大胆。就连大魏安插在柔然的眼线亦从未禀报过此事,若商娇禀告之事是真,那……
思及此,睿王不由得抬头,一双鹰眸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
她是有多心细,方能仅凭这点若有若无,似是而非的线索着,发现这柔然从未向外界透露过的机密?
她又是有多心大眼盲,才能将他对她的早已显见的情意,视作未见,置若罔闻?
“那香囊上的飞鸟祥云,全是由金丝银线细细绣成,岂是贫苦牧民能用之物?今日,我借着飞燕草,道出一个女子与心上人分离之后的相思苦痛,宁王眼中的神伤再掩抑不住。既是地位极高的女子,又与他即将分开的人,阿濬你说,现如今还有谁?”
商娇没有察觉睿王细加打量自己的心思,犹自在小心谨慎地分析此事。
“阿那月、阿那辰……名义上虽是兄妹,却一个是可汗亲女,一个仅为养子,血缘上并非特别亲近。自古以来,姑表结亲之事亲非罕见,他们俩久在王庭,从小便在一处长大,朝夕相对,男女之间互生情意,也并非不可能之事。是以我觉得,他们之间即便无私,也极有可能有情。”
说到此处,商娇却又紧蹩眉头,疑惑起来。
“只我不懂,若说阿那辰对公主有情,他又为何要允魏、宋与柔然联姻之事?甚至亲自来接两国使臣,前去迎娶自己所爱之人呢?这岂非自相矛盾?”
睿王沉吟一下,方笑起来。
“小辫子,先前我对你的话尚有几分存疑,但你刚才的话,却令我有几分相信,宁王阿那辰,可能当真爱着这位柔然的小公主。”
“嗯?”这次便换商娇迷惑了。
睿王看着案前棋局,手执黑子,轻轻落下,方道:“阿那辰虽受重用,但毕竟并未接掌柔然实权,成为可汗。布罗可汗年轻时,便一直致力于发展壮大柔然。如今布罗年迈,膝下又仅有一女,自然希望公主可以嫁予魏、宋之一的君王,两国联姻,公主既得良婿,两国实力又均可壮大,一个称霸中原,一个称雄草原,何乐不为?”
商娇闻言,恍然大悟。“所以,即便再不愿,宁王也无力干涉可汗远嫁公主。他只能尽他所能,在魏、宋两国中,为公主择一佳婿,以确保她今后地位尊崇,无忧无虑?”
睿王赞许地点点头,“一点就透,小辫子果然聪明。”
商娇却并没有因睿王的表扬而沾沾自喜,反而低头蹩眉,沉思了起来。
“王爷,容我直言。我们大魏虽国力强盛,但这‘立子杀母’的国律,在柔然可汗心里,只怕也是一根刺。相形之下,宋国承自汉人朝廷,最是讲究礼节礼数,哪怕现在国力稍弱,但若与柔然联姻,必将一跃成为大国。两相比较之下,咱们大魏,只怕难在这种局面里讨得好处。”
睿王心有戚戚地点点头,浅笑着反问道:“既如此,小辫子觉得此时我们应该如何?”
商娇自信地笑了笑,拈起一颗白子,胡乱落在棋盘上,“既然我们不能占强,也不想宋国有所倚仗,那倒不如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睿王再次赞道,眸光中,有柔光隐隐流动。“知我者,商娇也。”“只是……这只是宁王阿那辰一人之心思而已,而阿那月……”商娇继续深思着,“她才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睿王点头笑道,心中自有沟壑。
“那咱们只能探探这个小公主心意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道。
有些意外,商娇抬头,正好撞见睿王看向自己的,深不见底的目光。
两人相视而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